“宣御史大夫韦俨觐见。”
韦俨已是大衍之年,两鬓已经斑白,面有皱纹,毕竟是书香世家,此刻却有些直面龙怒的胆色和傲气。韦俨早已在踏进文英殿前,便整了衣冠,正了束带,从容地跪拜施礼,朗声呼道:“臣,韦俨,叩见陛下。”
楚帝坐于高位,面无表情,宛若一尊冷漠的雕像,眼神深邃而难以琢磨。楚帝盯着韦俨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可未等楚帝降谕平身,韦俨也未有丝毫的动弹,仍旧是恭敬地跪拜着。
楚帝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韦俨,起来回话吧。你可知我为何要召你进宫?”
“谢陛下!”韦俨朗声呼道,又起身拱手行礼回道,“臣,大概知道。”
“大概知道?”楚帝冷哼了一声,将龙案上的账本直接丢到韦俨面前,“你且先看看!这你认不认!”
韦俨低头一看账本上写着‘聆音阁’三个字便知,贪腐之事应已泄露,不过却未知事态已至何地步,便回道,“臣,认下了。”
“不多看看?朕可不想给韦卿你乱扣帽子!”
“陛下明鉴,臣认罪。”韦俨只这一句,却也不说认什么罪,就等着楚帝将韦俨的罪名一一列出。
“朕赐你韦俨御史大夫之职,一是念你身为是老太师之子,定能效仿令尊,秉持清廉之美德;二是朕得老太师授业之恩,深知老太师公正无私,朕亦是希望你能替朕监察百官,才让你执掌了这纠察弹劾的大权。”
说罢楚帝面露痛心疾首之态,怒骂道,“可你呢?竟敢贪赃枉法!你是真觉着朕不敢杀了你是吗?”
殿下的侍从太监们早已被吓得跪拜着,不敢抬头看。
“臣不敢!”韦俨却是依旧站着,拱手行了一礼。
一旁的孙莲英在一旁听着直发慌,赶紧给楚帝抚着后背,给他顺气,在一旁赶紧劝道,“陛下,可莫要伤了龙体。打几板子略施小惩便是了,毕竟是老太师之子。”
楚帝抓着手边的茶盏便往韦俨身侧一扔,摔了个粉碎,怒骂道,“略施小惩?韦俨,你莫不是觉着朕真的不敢动你吧?你且看看这账本,你看看朕敢不敢杀你!”
“罪臣不用看,一应罪责,臣都接下了。”
“你接下了?”楚帝倏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健步走到韦俨面前,孙莲英赶紧识相地跟在楚帝一旁,拾起地上的账本,双手捧着站在一旁,楚帝随手翻了几页,便拿到韦俨面前晃了晃,“你且看清楚,这些便是你一人就能承受的住?你告诉朕,你拿什么接下?”
韦俨在楚帝翻阅时,随意瞟了几眼,心中便已经大致有数,聆音阁的账本已落入了楚帝之手,今日便是要先处置这个御史大夫。但是账本上涉及的官员实在众多,楚帝若是要杀鸡儆猴,那韦俨便是那只最适合的鸡。
韦俨深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倒不如把嘴巴闭的严一些,韦家兴许还能凭着老太师的面子,能有条活路。
“罪臣韦俨,听凭陛下处置!”韦俨跪地一拜,呼道,“韦俨贪墨,家父与犬子皆不知情。望陛下明察!”
“好!好的很呐!”楚帝的脸色愈发阴沉,“将韦俨押入大理寺,严加看守,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探望!哪怕是老太师也不能。”
“谢陛下!”韦俨再行跪拜礼,被拖出文英殿时还高呼道,“陛下仁慈!”
楚帝有些气的咬牙切齿,暗道,这韦俨是激着朕赶紧杀了他呀!
的确,楚帝只是将韦俨押入大理寺严加看守,不许人探望,未曾下旨命大理寺调查,也未曾说透是什么罪名。贪墨?御史大夫贪墨还得分是否是强乞取受财,亦或是否是妄作纠劾,又或是应纠劾却包庇等等情况,罪名不同,自然诸如杖刑、流放、绞刑等刑罚处置也不同。
楚帝面露不忍之色,而他手中拿的并非是林尽染交上来的积善寺的账本,而是聆音阁的东家王翮手中的账本。楚帝缓缓坐上了龙椅,手中的账本置于桌案之上,用积善寺的账本盖在上面,有些心力交瘁的说道,“莲英,让他们都下去吧。”
孙莲英在一旁做了做手势,屏退了其他宫女太监。
闭眼歇了片刻,楚帝说道,“出来吧。还躲在那角落作甚。”
“陛下若是没说让草民出来,草民便不敢出来。”林尽染从文英殿里屋中走了出来,对着楚帝便是拱手行了一礼。
楚帝闭着眼,左手轻揉着太阳穴,淡淡说道,“听得够多了,染之可有想说的?这账本可是你交给朕的。”
“陛下,韦俨身为御史大夫,若是贪墨了,那定然还有其他的官吏也贪墨了,无非是多与少的问题便是了。陛下为难的不过是如何处置他们。”
见林尽染此时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楚帝睁开了双眼,吐了一口浊气,便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林尽染此时跪拜行礼,高呼道,“陛下!草民不敢说。”
“你倒是有趣,还想吊朕的胃口?”楚帝冷哼一句,“说吧,朕也想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草民不敢揣测圣意!”林尽染直起身,拱手说道,“但草民有一想法,若是陛下允可,草民欲求陛下一道旨意!”
“你且先说来听听,你要朕答应你什么?”楚帝侧身一倒,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靠在龙椅的扶手上。
“草民想请陛下保上柱国一家世代荣耀。”
“就为此事?”
楚帝朗声大笑,戏谑道,“染之,你怕是不知李老将军与先皇,与朕是什么交情?仅凭李老将军镇守北境三十余年这一条,其子嗣后代就可凭此荫封,富贵一世。你说的这一条,怕是得李老将军有不臣之心,朕才可能会动李家。染之是李老将军的女婿,莫不是知晓些什么内情?”
“李叔对陛下,对楚国的忠诚自然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但草民想为李家求的便是世代平安。若是后世真出了个什么不臣之心的贼子,也望陛下体恤李家世代忠良的情分上,给李家留一条血脉。”
楚帝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既如此,朕便下一道诏书,朕及后世子孙,定能保李家世代荣耀,富贵平安。若真犯了诛九族的重罪,也定会给李家留一条血脉。染之可满意了?你让朕许了这么大的诺,若是没给朕一个满意的说法,朕可不会赐你这道诏书。”
“谢陛下。”林尽染再次一拜,“草民想跟陛下提的一想法,便是科举!”
“科举?”楚帝疑惑的一问,“你先起来吧,跟朕说说,这科举是何意?”
林尽染起身后,缓缓解释道,“科举,是草民认为较为公平的人才选拔方式。是以落笔成文的形式,考验学子的诗赋杂文、策论,从万千学子中招揽翘楚,做天子门生。此举既能让陛下树立问政于民、问需于民、问计于民的宏伟形象,能让民间才子不致明珠蒙尘,还能让世家大族···”
“染之!”楚帝及时打断了林尽染的话,厉声道,“世族之事,并非你能妄议的。你且再说说,关于你说的科举,你有什么具体的举措。”
林尽染便将唐宋时期科举制的具体流程、科考内容及形式大致说了一遍,当中楚帝也有些不理解的便与林尽染做了一番探讨,不知不觉竟也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今日所议之事还万不能泄露出去,你可明白?”
楚帝自知林尽染提出的科举制度会有多大的影响,那可是对现有官制的冲击,更是对世家大族的冲击。此时楚帝也明白了林尽染为什么要这道旨意,科举制对世家大族的削弱是必然的,而削弱了世族之后呢?那帝王便会对这些世族逐一清算,林尽染不过是担心日后会把李家也给带进去罢了。
“那陛下可能应允染之所求之事?”林尽染腆着脸问道,毕竟是聊了两三个时辰的,也不能白花了这时间。
“允了!”楚帝很是爽快的应了下来,又转而戏说道,“听闻突厥使团去了揽月楼?欲赎了那揽月楼的头牌赠予染之,你不会被美色所惑,忘了朕交代你的罢?”
林尽染满脸苦涩,拱手说道,“陛下莫要打趣染之。突厥使团使这些伎俩还不至于能迷惑染之。何况元瑶姑娘这不也没赎走嘛。”
“听染之这意思,倒是还有些可惜?你可不日就要迎娶上柱国之女的。”
“不可惜!不可惜!”林尽染连连道了不是,又紧着询问道,“既无他事,那草民便先告退了?”
“既来了,便留下用个晚膳吧。”楚帝看着时辰也已近申时,“回了林府也不过是一个人。”
林尽染一听有些尴尬,还未成婚,又是独居林府,府里的下人又不能陪自己吃饭的,可不是只有一个人嘛,有些时候都懒得在空荡荡的堂中吃饭了,就让刘管家将饭菜送到书房对付一口便算了事。
“怕是不合适吧?”不过林尽染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比不得是在其他地方,这可是皇宫,但凡出了点差池,难保脑袋就搬了家。
楚帝淡淡一笑,“就当是听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