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伊心来到宁安堂,屋内昏暗的烛光下排排立着的牌位让我打了个激灵,酒意更少了些。
反正没有人盯着,我将几个蒲团摆到一起,往上面一躺,也拉伊心坐下,“我的头还是有点疼,先眯一会儿。你若是困了,也躺下来。”
“姐姐休息吧,伊心帮你看着。若是有人来,伊心会及时叫醒姐姐的。”
虽然放下心来,但这里寒气极重,我冷得也睡不着,只得坐起来与伊心依偎着互相取暖。
一个时辰在我昏昏欲睡中过去了,现在已是深夜子时。伊心扶我起身,离开宁安堂。路上想走快些,希望赶紧舒服地躺到床上。可腿脚还是不听使唤,越是急越是踉跄。
总算到了清风居,刚进了院门,就迎上一个黑影。
“是谁?”伊心拉住我,先发现了前面的黑影,惊叫一声。
“是我。”那人压低声音说着,走上前,“三姐,是我。”
原来是清风。
“你怎么在这儿?”我疑惑地问道,他应该和四皇子回宫了才对。他在这儿,那四皇子呢?应该在宫中了吧。
“我不放心,溜进来看看情况。你没有受罚吧?”
这里是他的家,他却偷偷溜进来。是不是四皇子吩咐他来确定我的情况?
“我没事。”扒拉开他,我急着往屋里走,我迫切地想将身子往床上一扔,睡到明日日上三竿。
“哎,三姐——”
清风还想说什么,我却是不想再听。一脚跨进门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在院中还有微微月光可以照明,现在屋里还没有张灯,我的眼睛适应了几秒。等稍稍能看清,我便发现屋里立着一个修长的男子的背影。
我当即差点叫出声来,却在认出了那人后压下了已到嘴边的叫声。只是看着那背影,心跳渐渐快起来。
四皇子微微侧了侧身,却没有转过身来看我。
我站在那儿胡思乱想,这四皇子胆子不小,半夜三更竟偷偷潜到人家女儿家的闺房!
这时伊心进了来,点上了灯。她并不惊讶四皇子在此,方才清风应该已经告诉她了吧。伊心识趣地退了出去,和清风在院外守着。
过了片刻,我和四皇子谁也没有出声。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四皇子怕还在生着闷气吧。
一时我突然竟想到,四皇子不会是从茅厕的洞口钻进来的吧。这么晚,他是不可能有什么正当理由拜访将军府的,何况还是来我这清风居。一想到堂堂皇子居然也是从那洞口爬进来的,我就忍不住憋笑起来。
四皇子却在这时开口了,“我听清风说,你想练剑?”语气很平淡,竟然听不出有怒意在里面。
他不是应该在生我的气吗?我闻言抬头,见他正盯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剑。
“是。”我恭敬地回道。
“自学?”四皇子踱到不远处的案几坐下,随手拿起我放在案上的一本剑谱翻看起来。
“是。”
“你倒是很会选剑。”四皇子依然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是。”我可不敢否认,多嘴说那剑是三皇子送的,否则误会就更大了。
四皇子将书往案上一扔,那声音吓了我一跳。他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你答得倒简洁!”这时四皇子的语气里才显出了怒意,“你真没什么话要说么?”
我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突然生出愧疚,脱口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四皇子的黑眸抬了抬,却是更生气地道:“我以为你已忘了自己做的好事。”
我更觉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四皇子似乎没那么生气了,又问道:“今日为什么喝酒?”
“开心。”我胡乱答着,开始确实是因为高兴才喝酒的。
“开心?你开心什么?”
“受了皇上的赏,自然开心了。”我只能顺着如此解释了。
四皇子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审视地看着我,隐忍着怒意说道:“如意算盘还未有结果,你开心的是不是太早了?”
他确实还在为我写“欺君”二字要挟他生着气,但我真的没有想过去付诸实施。我看着他那似乎受了伤害的眼神,诚恳地道:“对不起,是我做错——”
四皇子略含凉意的薄唇突然覆上我的双唇,吞没了我的话,似无意地咬了我一下。
我感到一丝痛楚,却没有推开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陷入了意乱情迷,迷失了清醒。我不愿,我也不舍推开这份缱绻,只随着内心深处那份喜欢,默默迎合着四皇子的薄唇略带掠夺意味的摩挲。
四皇子也许感受到了我的迎合,有微微的怔愣,但不过只那一下的停顿,却又更缠绵温柔地与我深吻。
突然清醒过来,被伊心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倏然退后,红着脸低头不敢看四皇子,暗暗平复乱了节奏的心跳。
四皇子却上前轻轻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有些哑哑的磁性,“我已无可救药。”
听着四皇子的心咚咚咚跳得飞快,我抬头惊疑地问:“什么?你得了什么病吗?”
我看到四皇子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我才反应过来,是我理解错了。我想挽回,可刚才那情意绵绵的气氛已经被我破坏殆尽,让我不知如何着手了。
四皇子侧过身去,已是恢复了往常沉着的模样,问道:“你父亲有没有罚你?”
“有,以后没有他的允许,我出不了府了。”我有些懊恼。
四皇子却有些轻松地挑了挑眉,“这样正好。”
我瞪着他,我被限制了自由,他倒有些开心。
四皇子却不管我的反应,又说道:“天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待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再来?不会还是偷偷摸摸地从洞口爬进来吧。
四皇子临走时,我问他到底如何处治柳儿,他只背对着我说了一句:“你放心,我自然不想你恨我一辈子。”
目送他和清风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们是飞墙而出的,怪我刚才胡思乱想了。
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那持久的深吻,我的心里似被蜜溢满。可还是有丝丝忧愁从那缝里侵蚀进来,搅得我有些烦躁。
我刻意没有提心中那两个抉择,四皇子似乎也有意回避了我们先前在紫藤林因为何事闹得别扭。他现在到底是如何想的呢?我却是不敢再问了,怕得到的回答一如既往,而我不过是又增添了心伤与烦恼罢了。
没想到陷入了四皇子的情意里,我也变得拖泥带水了。原来我也是贪恋这份情意的,只是自己还没有到“无可救药”“无法自拔”的地步吧。
......
头还是蒙蒙地有些痛,那酒精经过一夜的分解,还有残留。反正洛离不准我出府了,索性在床上赖上一天得了。
我在床上吃着伊心洗好的葡萄,一边吐着葡萄籽一边哼着歌——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嗯嗯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永远都不败,可是我的成长里有好多的无奈。我多么想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把许许多多的奇怪全部抛云外......”
期间有下人来传话,说恒亲王登门来访,有关王妃的病情想问我几个问题。
想起昨晚淑婉跟我说的话,想起三皇子以往的种种,我竟隐隐觉得三皇子此来并不是真的想问我什么问题,而是专程为我而来。
事情不该如此发展的,那一份单纯的友谊不该变质的。踌躇了片刻,我让伊心去回话,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我想,三皇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伊心回了来告诉我,恒亲王听后只说让我注意身体,便离开了。
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就像姬希说的,三皇子与公主恩爱非常,我也亲眼所见,三皇子对公主呵护备至,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去喜欢别人呢。
发生了这一插曲,床上也待不住了,我索性起来练练剑法。三皇子教我的那套剑法,前二十招我已练得非常熟稔,自学剑谱也掌握了十几招。我并不懂什么口诀,只是简单地将这些动作连贯地串起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实用价值。
我正练着,清风从院门进了来。他这次倒是光明正大的进府来了。贪污案的事情已经结束,他是不怕洛离再逮到他问问题了吧。
“你怎么又来了?”我故意扬了扬声音说道。
“嘘!”清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眼瞪着我,“什么叫‘又来了’!这几日我是头一遭来看三姐!”
我笑道:“那这头一遭有没有给三姐带什么礼物?”
我以为他会接着跟我开玩笑说我故意刁难他,他却不理我的问话,笑呵呵地接过我手里的剑,边看边说道:“上次没仔细看,这把宝剑确实不错啊!三姐,要不要我教你?”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没工夫吗!”
“现在有工夫了!”说着,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四皇子吩咐我了,每天我都有两个时辰可以待在将军府,教你练剑。”
四皇子倒是将我的事放在心上了,我得意地一笑,开玩笑地跟清风打个预防针,“那你可要用心教我,在练剑上我可是很笨的。”
果然“不出所料”,一上午我被清风数落了不下二十次!“你怎么这么笨!”“这儿不是这么刺的!”“你看清了没有!”......
以前看电视剧,人家练剑看个一两遍就融会贯通了,我咋觉得就这么难呢!原先还觉得自己练会了三十多招挺有成就感的,今日一朝就被清风批得百无是处。难道我真的没有练剑的天赋?可想起那晚三皇子第一次教我练剑时,他一直是鼓励我的。难道当时他是不好意思指明我毫无天赋?
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基础,清风这算什么师傅嘛,一点耐心都没有,与三皇子相比差远了。
最后清风走的时候,直摇头叹息:“回宫后我看能否求四皇子收回成命,不然我教你练剑的任务也忒重了。”
“什么意思?我有这么笨吗!”我愤愤地冲他的背影喊道,惹来伊心一顿嗤笑。
我瞪了伊心一眼,质问道:“你以前看我练剑时又是鼓掌又是叫好的,都是骗人的喽?”
伊心眨巴眨巴眼睛,答非所问地说该去厨房拿饭了,便灰溜溜地跑开了。
我扶额叹气,看来是时候承认自己的笨拙了。但有志者事竟成,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如果这次四皇子真的收回成命,那我求他再下令就是了。
吃饭的时候,伊心说在厨房听到了一些八卦。前段时间二皇子受皇上之命到皇家庙宇金华寺拜佛祈福,昨晚刚刚回来。洛碧荷和二皇子的婚期已定在五月初二,也就是八天后。怪不得这段时间觉得二皇子安分了,原来是去拜佛了。
从下午开始,府里就忙碌起来了。很多下人都被临时调到大夫人的嫀月阁,听她安排做事。二夫人也频频出入,与大夫人商量婚前的准备事项。
我懒得去凑这份热闹,安心地在自己院中练练剑,喝喝茶。
这一日总算完全消除了酒意,我身心轻松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抬头看满天的繁星。眼里是繁星,心里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所以渐渐的,繁星也成了他的模样。
这样静下来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现在四皇子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在看这同一片夜空,是不是也将繁星看成了我的模样。
我体会到了,想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如今,夜也是你,星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