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就是有心,也没那个力气,一个个又不是嫌命长,明眼人都能看出指挥使对赵妨玉的不对劲,谁敢上去救?他们是锦衣卫,又不是专管救人的太医,就是太医也不带冒着生命危险上火海之中救一个不受宠的王妃的王妃。
出了事有老大盯着,老大不松口,他们老实待着就是,再有一个,他们也是真的有心无力。
他们也还没到能飞身上四楼,还带着神志不清的女人下来的本事。否则指挥使之位他们也能争一争。
长公主再度回头望向指挥使,再不回去救赵妨玉,她必定凶多吉少。
情急之下也不顾上许多,长公主只当做自己不知此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一巴掌就要扇过去,手掌还未落下,便被男人抓住:“长公主这是何意?”
长公主狠狠踩了一脚北镇抚司指挥使,但她穿着一双软底绣鞋,毫无威胁。
陡然抄起左手,利落的给了北镇抚司指挥使一巴掌,厉色道:“鹤王妃还在上面,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谁担当得起!”
“是瞧着鹤王不在京中,才欺负她一个女子孤身留在京城!”
七郎此时已经站在长公主身后,目光阴沉沉的看向男人:“大人,是力有不及,还是……不愿救我李家人?”
火势凶猛,经不起拖延,北镇抚司指挥使僵持两秒便重新飞升上去。
火舌已经临近逼急了赵妨玉所在的位置,好在她们之前摘下了帷帐,火势没有那样快,但方才他进去的窗户已经进不去人了,只能飞檐走壁到另一边,从另一扇窗户进去,将彻底昏死过去的赵妨玉抱出来。
赵妨玉一下来,便被重新赶回来的几个大丫头接过去,此时连赵知怀都到了,将人背进马车里。
七郎连忙跟上,此地只留下穿着一双软底绣鞋,看着自己辛苦建立的千金楼毁于一旦的长公主,与望着鹤王府马车离去,眼神深邃的指挥使。
“头儿,人动了没有?”
男人摇摇头,纵然赵妨玉表现的再好,但身为锦衣卫的直觉就是,她不对劲。
她表现的太过完美,一点破绽都瞧不出,似乎也不曾因此受益……
但多年来断案寻踪的本能告诉他,此事与赵妨玉脱不了关系。
长公主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水色,随即便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的楼怎么就烧起来了!
这其中还有数不尽金银财宝,是长公主最省心不过的金银窝,如今一朝被毁,还不知缘由,还叫长公主体验了一把生死之间游走的感觉,如何能叫人不生气?
锦衣卫指挥使盯着长公主凌乱的发丝,再看看她此时窘迫,却依旧比旁人果敢的背影,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转过头来,一双鹰眼死死盯着长公主:“为何如此……长公主难道不曾怀疑过什么?”
长公主顺着指挥使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去,只看见鹤王府马车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若是旁人,长公主少不得要怀疑两分,但那是赵妨玉。
“大人,世间越漂亮,越聪明的女人,越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
“这千金楼,是她送与我的交易之一。”
“若有图谋,也不必等到今日。”
“更何况,她是否当真昏倒,大人不是一清二楚么?”
在火势凶猛,逃无可逃的地方昏倒,连遗言都说明白了……
赵妨玉显然也不知晓会有锦衣卫来救人。
在火场里昏过去的人什么下场,是个人都知晓。
烈火无情,分不出高低贵贱,并不会因为赵妨玉是鹤王妃,便放过赵妨玉一马。
“我信她,大人怀疑她,那便堂堂正正,将证据摆上来。”
长公主不信赵妨玉将自己置身险境,只为了烧她一座千金楼。
不必如此,千金楼的建立本身就是赵妨玉的促成的,千金楼再赚,比不过遍地开花的十四州,哪里值得赵妨玉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
锦衣卫指挥使斜睨了一眼信誓旦旦的长公主,不发一言。
没成功挑拨长公主与赵妨玉关系在意料之内,若是两人的关系如此轻易便能挑拨,那方才在火海之中,赵妨玉昏迷时,长公主便该将赵妨玉踢进火海。
“卑职不过提醒一句,长公主殿下多想了。”
长公主在侍女的服侍下,重新抿了抿头发,语气不善:“到底是不是多想,北镇抚司指挥使自有论断,您是陛下的左右手,马前卒,如何能在我一个公主面前,自称卑职?”
“大人过谦了。”
长公主说是不敢当,实际上敢的很。
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他一个皇帝面前的狗,如何能在她这个长公主面前放肆。
周围的百姓都看着,锦衣卫直属皇帝,官位极高,且有实权,寻常人见了锦衣卫的狗腿子,都绕着道走。
但长公主不是一般人,她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自己唯一的女儿还为了大梁远去和亲……
别说她不曾犯事,就是真犯了,只要锦衣卫的人不当场杀了她,宗正寺的人都不会让皇帝斩了她。
指挥使自担任以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偏生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扫了代表皇家颜面的长公主的面子。
抿唇一笑,眼底都是寒意:“长公主殿下说的是。”
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对着长公主行了一礼后,带着人又勘探了一遍火场周围。
“发现了许多……面粉。”
北镇抚司的手下早已数次冲入火海之中,将里面情形勘探完毕。
“除此之外呢?”
今日京城之中多地起火,如此乱象,锦衣卫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的不对之处?
而这多处起火的地点之中,又属长公主的千金楼主最为要紧,是以北镇抚司几乎倾巢出动,将几个起火点通通围住,而这多处起火点之中,又属长公主的千金楼最为奇特。
一共七处起火点,只有樊楼与长公主的千金楼发生了爆炸。
另外还有一件便是,在他在宫门巡视时,家中婢女来报,说是夫人因为毗卢寺的一位小和尚失踪,哭晕了过去。
此局不针对任何人,他连忙出宫,结果还未到家中,便听闻了京中多地起火,便知晓此局可能是针对他而来。
原先他怀疑的是赵妨玉,但赵妨玉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杀了他,或者陷害他,周擎鹤都不能回京,不能回京的皇子……有何用处?
周擎鹤若是回京,顶天了也不过是造反逼宫,人都不在皇城,被皇帝的人看守着,千里之遥,总不能让赵妨玉以一介女子之身登基。
北镇抚司指挥使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周擎鹤因为不服管教被皇帝送走,也知道皇帝意图让周擎鹤为三皇子顶罪,但他不明白的是这一场针对他的局是为了什么?
从头到尾,他北镇抚司都与周擎鹤一事毫无关联。
没道理赵妨玉看他不顺眼,所以下如此血本,连自己也豁出去,只为报复一个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他。
方才他刻意拖延了施救赵妨玉的时间,第二回去时,赵妨玉的位置丝毫未变,脉搏也昭示着,她确确实实是昏迷了。
北镇抚司指挥使一边用手指,将属下从火海之中找出来的面粉细细抹开,细腻的粉末沾满指腹。
忽然,在闻过一遍面粉的味道后,指挥使眼神一变,他就是不下厨房也当知晓,自己平日里吃的面条包子,不是如此灰扑扑的面粉做出来的玩意儿。
况且长公主的千金楼,即便是有面粉,也不该如此劣等的杂面,最次最次也该是精面。
且这麦香之中藏匿的一点甜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绝对不该出现在面粉之中的煤炭味道。
煤炭的味道很重,掺入的量应该不多,否则味道不会如此轻微。
“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千金楼是售卖香露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出现面粉这等与香露毫无关联之物!
事出反常必为妖,指挥使的眼神看向千金楼,眸中满是冷意,连带着看向长公主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抓到把柄的狠意:“殿下若是连自己的地方都管不好,这摊子不如交给我们锦衣卫。”
长公主自然也看到指挥使搓捻灰色面粉的动作,知道自己这千金楼突然起火必定有人设局,但此事她不会做,赵妨玉不会做,锦衣卫若是不能还她一个清白,还要来抢她的钱袋子……
刚从火场里出来,面上还黑一块白一块的长公主面容狼狈,眼神精光熠熠,不退让半分:“北镇抚司若是做不好事,不如换南镇抚司来。”
“查案这等动脑子的活,本身也不该你们上。”
指挥使拈着面粉:“牙尖嘴利。”
“希望长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也能如此牙尖嘴利。”
长公主哼了一声,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借了最近一辆马车,自己策马往宗正寺去。
街面上早已无人,身后的千金楼燃烧着熊熊烈火,根本无法抢救。
只能任由它烧,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塌下来。
“用不上指挥使大人,我自去宗正寺,求叔伯们为我讨一个公道!”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
高耸的樊楼成了一摊废墟。
千金楼化为满地尘埃。
赵妨玉十四州也险些沦陷,被周围传过来的火焰烧了半边。
而北镇抚司指挥使,未能等到夜半入宫,便在城外遇到截杀。
不只指挥使,那跟出去的一队锦衣卫,无一幸免,全部身亡。
尸身被烈火烧的漆黑一片,沦为焦骨,极难看出痕迹。
能看出痕迹的地方,都已经叫专业的杀手将骨头有扔进水里顺流而下,或是埋在了其他叫人找不到的地方。
就连打斗之时的地面的泥土也被人连夜铲走,看不出半点痕迹。
几个人,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然不知。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五城兵马司齐齐出动,连赵妨玉也要被暂时收监。
鹤王府门前,裴德看着坐在鹤王府影壁前的大夫人停下脚步。
一把圈椅,府门大开。
大夫人一身墨绿色的朱瑾褙子,头上一顶珍珠微微泛黄的孔雀分心,两侧是三寸长的点翠凤凰流苏步摇。
那是先皇后赠与她的陪嫁。
手边捧着李家从陇西送来的丹书铁券,一脸平静的看着裴德。
裴德无话可说,连带着身后来的那一群,呼啦啦跪了一片。
见丹书铁券,如见皇帝亲临。
除了捧丹书铁券的大夫人,无一人不跪地俯首。
这就是世家的底气。
一出手,就是丹书铁券,逼急了,人家能把开国皇帝赏赐的尚方宝剑拿出来,上斩昏君,下斩奸臣。
就是死在当场,也不能说些什么。
“大人若是有话要问,老妇人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小女身体羸弱,若有不便之处,还望大人看在祖辈的面上,体谅两分。”
“家中没有男主人,若是连女主人都要被人带去下狱,那这鹤王府,这辈子都在京中抬不起头了。”
大夫人说的谦卑,但此事谁不知晓,赵妨玉全然是无妄之灾?
夫君不知为何,一声不吭被送去边疆做个毫无用处的文书,自己去寻姑母作伴玩耍,结果被困火场,竖着出门横着回来?
如今人还在床上躺着,医者进进出出,天方亮起鱼肚白,便要被拉去下狱?
若是这下了大狱,那才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裴德凑近两步,仗着门口的那些人听不见,与大夫人好言相劝:“大夫人放心,王妃与我有恩,诏狱之中,绝无人能动她。”
大夫人不曾说话,一双眼盯着裴德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在分辨他话语之中的真实性。
裴德如今是南镇抚司的二把手,裴严不在,便是他管事。
他的话是有效,但也不够有效。
他忘了算一个人——皇帝。
若是皇帝想要杀赵妨玉呢?
他也能拦住不成?
他只能保证赵妨玉不被私下下毒手,不明不白的死在诏狱,却不能保证,赵妨玉能平安出来。
诏狱也好,大狱也罢,赵妨玉无论如何,都不能进的。
“鹤王殿下不在,家中孤儿寡母,实在不便,大人若是不嫌弃,便有老妇陪着一道,想问什么,小女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若是要下狱,那便让它替小女下狱吧。”
大夫人把丹书铁券往前送了送,裴德哪里敢接?
只能给大夫人又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