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少年往事
作者:何天气   她本是反贼最新章节     
    十二年前的京都蔺府,那个时候的蔺止叙还不到十岁。这一切都要从他的母亲说起,他的母亲是皇室的襄平郡主,当今天子的亲堂妹。
    先帝驾崩的那一年,镇守河东道的先豫王奉遗诏回京,辅佐刚刚继位的少年帝王,年幼的襄平郡主从此便自由出入宫中,颇得太后圣心,宫里的几位长公主都比不上这位郡主的恩宠。
    少年天子亲政的那年,先豫王告老还乡,带着王府众人回到河东地带,襄平郡主却没有随着一起离开,只因她喜欢上了一位京都待考的举子,这人便是如今的蔺相。
    三年后,蔺庾高中探花,由宫中亲自指婚,郡主嫁探花郎,一时间成为满京都的佳话。
    婚后的日子两人琴瑟和鸣,有过一段旖旎时光,蔺止叙的长姐,便是两人伉俪情深时的结晶。
    娶了皇家郡主,岳家又是手握重兵的皇亲国戚,蔺庾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在蔺止叙出生那年他已入中枢,未来定然会朝着宰辅大相公的位置一路高歌猛进。
    美好的故事往往都存在假象,当蔺庾身居高位后,和郡主之间的矛盾也越发尖锐。
    久处过后终生厌,张口闭口都是怨。
    蔺庾先是将自己订过娃娃亲的青梅竹马抬入府做了良妾,还与她生了女儿,后来又和尉氏一族的姑娘珠胎暗结,将人金屋藏娇养在外头。
    襄平郡主性子刚直,接受不了曾经恩爱的夫君变心,性情大变,将人生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年幼的蔺止叙身上,对他多有苛责严厉。
    小时候的蔺止叙是整个京都最耀眼的少年,四岁开蒙,六岁入宫,与宫中的诸位皇子一起拜入三朝元老储老太傅座下听讲学习,蔺止叙的文采武功,每次小考永远是最拔尖的那个。
    那个时候的他性子肆意鲜活,如果在他十岁生辰那年没有发生那种事,他的未来不知道该有多明亮。
    他是蔺府唯一的嫡子,又沾着皇亲血脉,襄平郡主对蔺止叙管教格外严苛,久而久之,他对这个母亲的惧怕大过了亲近。
    蔺庾养在外头的尉氏则是对他百般嘘寒问暖,蔺止叙曾在尉氏身上短暂的感受过缺失已久的母爱,虽然他后来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捧杀手段。
    他十岁生辰那年,尉氏送了一个她亲手编制的蹴鞠,蔺止叙开开心心的拿去和母亲长姐分享,可郡主在看到这个蹴鞠的时候,发了疯似得一把夺走,用脚踩烂,当即冲到蔺庾的书房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具体吵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那次争吵过后,郡主独自一人搬进了后院的小佛堂。
    当天夜里,小佛堂着火,而蔺止叙因为母亲踩坏了他的生辰礼,那只蹴鞠,少年心性的他独自一人赌气离了家。
    蔺府小佛堂着火的事情惊动了京都潜火队,等蔺止叙赶回家的时候,只看到烧成空壳的佛堂,以及...
    母亲和长姐的尸体。
    府里的下人说: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等烧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法进去救人了,大小姐不顾一切冲进去救郡主娘娘,却被烧断的横梁砸落在身上,两人都烧死在里面了。
    小小的蔺止叙激动的呵斥下人:“你们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不救人?”
    他恨着所有人的不作为,他更清楚的知道,他最该恨的应该是他自己。
    为什么要和母亲赌气离开家门?
    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
    为什么要让母亲伤心?
    母亲身旁的嬷嬷哭得晕过去好几次,说得那些话如刀子一般扎在蔺止叙的心口。
    “今天是闻哥儿的生辰,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狠心抛下闻哥儿就去了?”
    是啊,今天是他十岁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受难日。
    他在这一天,同时失去了娘亲和亲姐。
    一个人被孤零零的抛弃在这个世上。
    蔺府当家主母和大小姐的骤然离世,其他人只是短暂的伤心了两日,平日里说着最宠爱郡主的皇室也只是象征性的送了些悼具缅怀。
    次月,养在外头的尉氏就带着一儿一女住进了蔺府。
    唯有北方外祖一家,舅父豫王因藩王外放无旨不得擅入京都,只有老王妃千里迢迢赶来,送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最后一程。
    老王妃临走前想接自己唯一的外孙去北方,却因为多种原因未能将其带走。
    那一夜过后的蔺止叙变了性情,一病不起,也不再入宫听学,他这个蔺府原配嫡出的大公子在府里成了尴尬的存在。
    他亲眼看见蔺庾的变化,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踩着他母家的荣耀和骨血一步步身登高位,娶新妇,生子女,而自己的母亲和长姐,蔺庾甚至不准府里的人提及,这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忌讳。
    饶是如此,宫里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了两句,再无后文。
    更糟糕的是,小蔺止叙的那场病断断续续病了快一年,原本只是最普通的风寒加伤心,以为养上几天就会好的,哪里会想到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身边原先那群贴身服侍的人都被换了一遍,只留了从小带大郡主的那个嬷嬷照顾起居。
    他信任她,依赖着她。
    每日从不离口的汤药都是经她的手,可那药越吃越虚,病始终不见起色。
    年幼的他觉察到汤药有问题,便倔强的断了汤药,正常吃饭,身体却依然没有好转。
    等身体出现各种外露的异样时,他已经被下了慢性毒药长达一年。
    那日,从小亲如兄弟的谢禹恪每隔一月为他带来老太傅的最新讲义,蔺止叙在他面前第一次咳了血。
    曾经的天之骄子,京都最肆意明亮的那个少年从此陨落在后宅里的阴诡算计里。
    与此同时,尉氏有了身孕。
    蔺府更无人顾暇这位原配嫡出身份尊贵的大公子,宫里也是闭耳不闻。
    谢禹恪偷偷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母妃,他母妃却告诫他少管闲事,专注自己。
    还是谢禹恪悄悄往北方去了信,豫王也顾不得什么不能擅自入京的旨意,带领一小队北府军千里奔袭入京,强势向蔺府要了人。
    中毒一事查到最后,以那个贴身照顾他的老嬷嬷悬梁自尽而告终。
    这是给所有人的交代,却不是给所有人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除了蔺止叙自己和他外祖一家,再无人关心。
    此后京都不再是蔺止叙的家,这一走便是十年。
    追风一口气讲完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月亮已经爬的老高了。
    夜里寒风侵肌,贺韬韬抱着臂膀沉默着,她突然很想马上去见蔺止叙,抱抱他,告诉他,那些苦难都过去了。
    “后来呢?”
    贺韬韬轻声问道:“他去了北方,后来怎么样了?身上的余毒…”
    她问到一半顿住,若是解了,他现在的身体也就不会是这样了。
    蔺止叙被接到北方豫王府,遍寻天下名医,用最好的药来吊着他的命。这天底下最擅长解毒的医者是蔺止叙的亲姨母,只是她行踪难觅,有时候在西凉,等人去了西凉她又入了南疆,等真正找到她的音讯,回到豫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为蔺止叙解毒的,连追风和龙溪也是听来的,说是全身换了一遍血,淬筋换骨才把他的命从阎罗殿抢了回来。
    那一年他还不到十二岁,说是一个孩子都不为过。
    老王妃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遭此劫难,一夜之间白了头,仅仅不到两年的功夫,她先后失去了女儿,外孙女,差点也要失去这个唯一的外孙。
    毒虽然解了大半,可是他之前整整被慢性毒喂了近一年的时间,身体机能被破坏的太严重,心脉受损,自此落下了病体。
    他卧榻养病三年,才终于和常人外表看起来无异。
    所有人都以为他当年年纪小,不会记仇,或者说只要他永远不回京都,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总会释怀的。
    可在他十五岁那年,他毅然决然决定参军,问题是,以他那样的身子骨怎么可能在军中立足?
    老王妃劝不动他,豫王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他送去了幽州彭大都督那里看管照顾。
    也是那一年,豫王从北府军里亲自挑了两个身手一流的小兵随侍蔺止叙左右,追风和龙溪跟着他,一跟就是这么多年。
    统率河北兵马道十万大军的彭大都督曾是故去老豫王的兵,擅长百步穿杨,是大梁第一神箭手,可在千里之外一发命中敌军首级。
    蔺止叙拜入彭大都督麾下,将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本领学到手。
    那几年,也许是苍天也嫌这个少年人经历了太多磨难,生了怜悯之心,在幽州的岁月里,他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恢复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和许多醉卧沙场的兵将一起,醉心策马飞驰、挑灯看剑,度过了一段他自十岁那年之后最肆意的一段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和乌丸的摩擦冲突中,他们用了从京都弓弩院制作运过来的军械武器,吃了一场败仗,死了好些为国奋勇杀敌的好儿郎,蔺止叙也不例外,身受重伤。
    这次的伤势引发了他的陈年旧疾,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刀上过阵。
    他们守着国境线,把后背袒露给身后守护的河山,没想到却被他们保护的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军械一事查来查去,源头直指腐败的京都官场,国仇家恨重新在他心头席卷而来。
    他被伤病折磨的那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能下床之后他辞别了北方,想要重新回到京都。
    命运对他不公,徒增磨难,可既然没有杀死他,那就想办法从老天手里偷时日出来,与天斗,也为自己而斗。
    当年母亲和长姐烧死的真相他也开始重新着手调查,其中暗含蹊跷,回去,回到旋涡中心去,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重新爬起来。
    离开豫王府的前一日,他叩拜亲人,请舅父为他冠礼赐字。
    豫王送了他一句话:“知止后定纳百川,畅叙幽情平坦途,舅父许你表字止叙,希望你可以告别过去,不再受制于自己的心魔,一生顺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