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脂粉气息,她好像很少涂粉,她好像…好香…
透过虚假的人皮面具,蔺止叙的目光落在人皮面具下的那双眼,仍是熟悉的狡黠灵动。
他盯着没动,视线似乎要把人看穿。
瞥见贺韬韬的鬓角有一丝的微翘,他内心生出一时冲动,鬼使神差的伸手沿着那翘起的人皮面具轻轻一撕,刚刚敷了温水很好撕落的面具被揭开,一张未施粉黛,肤白细嫩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眸子倏得亮了一瞬,心底深处滋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愉悦,如果说刚刚之前的都算是猜测,那现在是实打实的亲眼所见,所思所想,突然就在眼前。
贺韬韬稍愣,瞳仁有一瞬的微张。
她是没想到蔺止叙居然会上手亲自撕掉她的人皮面具,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如常,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面具:“你这人真是...”
讨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蔺止叙轻声开口,声音从冷漠变得温柔:“你的脸...”
他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此时细细的瞧,能清楚看清她素净的右侧脸颊上有一丝非常细的线痕。
蔺止叙的手停留在她脸边,稍稍伸长些手指就能碰上面颊,手指微顿,克制住上手的动作,他问:“是我当时的那一箭?还疼吗?”
雍州城的太平楼,两人互相亮出齿牙交锋,他朝她射过来的一箭擦着面门而过,若不是当时贺韬韬受伤,那一箭他射不到她。
贺韬韬垂下眼睫,侧头避开,他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放下。
氛围有一瞬间的微滞。
贺韬韬之前隐约能感觉得到蔺止叙对她的态度慢慢在转变,两人也一直很谨慎的保持着微妙的合作姿态,但今夜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越界。
贺韬韬侧过头起身,避过那人的直视。
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一件事,倘若蔺止叙真的对她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她可以凭借这份微妙的心思来达成一些自己的目的。
这京都里最不缺的就是情爱,她很理智的认识到自己不需要这东西。
再回头时,她端起了笑脸,明媚生姿:“既然咱俩都这么熟了,不如继续合作?”
面前年轻的贵公子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黯淡下去,有些自嘲的笑起来:“贺韬韬,你成长了。”
贺韬韬慢慢走到窗边,有些惆怅的叹:“不然怎么办呢,我都被逼到这份上了。”
窗外是京都夜景,绵延起伏的繁华盛世,风灌了进来,她有些冷,抱臂揉了揉。
蔺止叙起身走至她身后,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披在了她身上,贺韬韬垂眸浅笑。
“你说,这京都是谁的京都?”贺韬韬侧目看向他,她的耳朵上还戴着松绿石的耳坠子,她好像很少戴耳饰,她也是真的很喜欢绿色。
蔺止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是天下人的京都。”
贺韬韬笑起来,摇着头:“不对,这京都是你们京都人的京都,你说是天下人的京都,可这天下有多少人能踏足这里?就算涉足其中,也不过是这万千盛世里的一颗尘埃,蔺止叙,你我都是尘埃。”
“可尘埃也有尘埃的想法,我只是不服气罢了,凭什么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主宰一切,操纵着别人的生死?我的家园被毁,不过是上位者们权利争夺下的一场博弈,我曾对你说过,我要活,也要报仇,我从来都没忘过,我要在你们这片京都人的土地上活得漂漂亮亮,权柄、财富、自由,我都要。”
这是头一次贺韬韬把心中所想赤裸裸的告诉给旁人,这个旁人还和她是处于对立阵营。
“你这些话说出去是随时会被杀头的程度,你怎么会这么信我,不会转头就把你卖了吗?”
贺韬韬朝他靠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
“你我是一样的人,对这糟天烂地都恨透了,外表忠直奉公的你不过是表象罢了,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
贺韬韬轻轻把手放在蔺止叙搭在窗沿上的手背上,蛊惑着他,引诱着他。
他的手很凉,让贺韬韬想到了初次在无济寺搏斗那次,第一次扣紧他的手时冰凉沁骨,和他人一样,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蔺止叙翻过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平静开口:“贺韬韬,你的变化让我感到惊讶。可你既然说我与你是同类人,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贺韬韬继续靠近,幽幽吐字:“可你还是会帮我的,对吗?”
蔺止叙身体绷直了些,他尽量不去看贺韬韬的眼睛,他把目光放空,望着飘落的雪,望着绵延的灯火,望着静谧无声的夜。
可他的手掌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贺韬韬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划过,他不由自主的蜷紧了手,想去抓住那逃窜的手。
他想要什么?
他在年少时起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想要做的那件事堪比登天,在不断前行的过程中注定要舍掉很多东西,比如慈悲、比如欲望。
无欲则刚,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他比谁都懂,他从那年的烈火中淬筋换骨,全身的血肉尽褪,扒了一层皮才走到今天。
可人是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一个人在夜里走了太久他太寂寞了,直到一抹绿色闯了进来。
他尝到了挫败,也体会到了挑战。
贺韬韬褪了大氅递给他:“你现在知道我的老巢就在这,你若是愿意,随时来找我。”
蔺止叙没有伸手接,那只手从他的掌心溜走,他伸了手去抓,揽住了贺韬韬的肩膀,将人带入怀里,怕她跑:“你真的很没有良心,前面说了一大堆诱惑我的话,又求我帮你,难道你不知道求人总得拿出点诚意?”
他克制了许久的自持在这一刻突然卸了防,眼下他只想紧紧抓着这个人。
是她说的,他们是一样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抱在一起取暖,天这样的冷。
贺韬韬没想到今晚引诱蔺止叙的举动会这么有成效,她有些呆愣愣的被拥进一个怀抱,她的脑子很清醒,身体却唱反调似的没有动,就这么被抱了会儿。
末了她推开他,仍是笑着,拿捏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在蔺止叙开口之前,她先堵住了一条路:“我很金贵,不在诚意范围之内。”
蔺止叙没有松开她,仍是拉着她手腕:“如闻楼的生意我要占一份。”
贺韬韬慢慢抽回手,遗憾的说:“你来晚了,已经没得分了。”
蔺止叙蹙眉:“你分了谢禹恪多少?”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还有别人?”
贺韬韬睨了一眼他,眼角含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没错,还有陵王。”
蔺止叙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突然恍然:“你真的很大胆,谁家女子像你这样,一边想要杀人,一边还要和人合作,陵王可比谢禹恪难糊弄,你拿什么和他谈的。”
贺韬韬打了哈欠,懒洋洋的,伸手去卸自己头上剩的不多的钗环,又接着卸下自己的耳坠子,边说着:“人以利而聚,陵王在雍州的时候和西域人做生意,那到了京都自然也会找生意做,是他自己遣了人过来,要买我这楼子,我自然是不干的,京都里太多秘密了,你知道秘密都是从哪流出来的吗?”
她掀了眼皮去瞧蔺止叙,手上卸耳坠子的动作没停,轻轻嘶了一声,耳坠子取下来,耳垂已经有些红肿了。
她轻轻揉搓着,不经意的举动落在蔺止叙眼里,每一个动作每一丝发梢都在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
他绷着脸问:“在哪?”
贺韬韬暧昧的看着她,转了眼,视线落在床上:“在酒桌上的每次举杯间,在床榻上耳鬓厮磨的呢喃声里。”
她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引他到轻纱垂盖的床边坐下,指着角落里的黄铜听声口:“在那。”
蔺止叙已经很克制了,但今夜的贺韬韬真的疯了,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女子这么会勾引人?
京都里的勾栏瓦舍他不是没来过,胭脂气息萦绕于身的漂亮女子也见过不少,可就是在面对贺韬韬这么一个散漫倜傥的女子时常常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是如闻楼的大东家,平时会像今夜那样,去给别的达官显贵斟酒吗?”
贺韬韬瞪他:“我是大老板,每天日理万机哪有那闲工夫,今天不是正好五皇子来了嘛,我总得去露个面打探点情报。”
蔺止叙面目表情温和了些:“那你都打听了些什么情报?”
贺韬韬伸出手指朝他勾勾,蔺止叙听话的弯腰靠近。
“你手上有什么牌都不告诉我,还想先套我的情报,小蔺大人,你不地道。”
她的唇贴着他的耳,热息轻飘飘的拂过他的面庞,他心神动摇,只想把自己的全部坦诚给她。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