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丰把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口,自己溜进离电台一个路口的小餐馆,要了碗面。
板子上有几个字特别显眼
”随性乱煮面。“
如果没看错,他这个符号写反了吧。啧。
唐丰很感兴趣,点了这个配了一瓶果味啤酒,坐在桌子前等老板上菜。
老板这个时候正在煮羊肉,那肉香飘摇中带着一股淹死人不偿命的料酒味儿。
唐丰正想抗议,就见老板伸手从大锅里把羊肉一块一块捞出来,那羊肉在手掌中来回颠倒,流水将上面的血沫杂质冲洗干净,放入砂锅中去。
唐丰不禁感叹老板的无情铁手。
那浑浊的汤一倒,老板开始清洗锅子,随口问道:“有什么忌口吗?”
“不要血、内脏,剩下没什么忌口的。”
老板也没回应,自顾自地开始捞起小锅煮面。
而被另一个沉默男人端到唐丰面前的,就是这样一道。
随性乱煮面。
还真是。
那蛋花让本来醇厚透亮的牛骨汤都变浑浊了。
唐丰憋不住笑,拿筷子将面翻了一下,捞一下里面的料。
捞完才发现,那是荷包蛋打失败了,就成了蛋花。
看那些残骸就知道了。
西兰花,土豆片,蒜肠,娃娃菜芯。
还有两个荷包蛋。
什么搭配这是,还真是随心煮啊老板。
唐丰把口罩摘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说起来也是,这天冷的,那风吹的,冻得鼻尖通红。
这口罩还是临走前抓曾老师桌子上的,看上去是他新买的。
出来时含着一包火,谁还在乎冷不冷的。
但是撒了气逃跑,就觉得很冷了。
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不过怎么越吃越觉得,这是一碗方便面,还是自己常常做的方法。
就连荷包蛋都像自己的手法。
就连摆烂的手法都像自己。
就是这面的名字,看起来也像是自己会起的名字。
越想越可怕,不会是世另我吧。
之前他看过一篇部门里面的流稿,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想着想着唐丰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吃完面,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
却没见端着碗走来的老板那惊诧的神情,他那一句:“不好意思拿错了,拿成……”已然出来了半句。
唐丰的脸露出的那一刹那,老板的碗也才卒瓦在了地上。
唐丰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唇角沾的汤汁,瞧老板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拾掇碗碟,心里便有些诧异。
心说他自己虽然自恋爱自夸,但自认还是十分有滋滋滋迷的,不会如此让人盯着不放啊……
还是露富了?
这市中心的临街商铺,老板应该也不缺钱啊!
而且他这模样,别人应该都认为他是被包的而不是包别人的吧。
唐丰一边头脑风暴,一边抽纸擦了擦手指,站起身来要去柜台付钱。
就见老板端了茶杯过来,他似是刚哭过,眼睛红得叫人心酸。
唐丰诡异自己从哪儿来的多余情绪,就听闻老板开口:“先生先喝杯茶吧,刚刚手滑,也没跟先生说完。”
唐丰礼貌地按住在桌几上的茶杯,细细听他讲话。
那老板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道:“给先生您吃的那碗,是家里人做给自己吃的,上错了,本来想补您一碗,我手滑,也不小心摔落了碗碟,您见谅。”
唐丰至此,才松了一口气,想来天底下大都有像他一样摆烂的人,煮面习惯如此相似,不禁婉言自夸道:“无碍无碍,这面煮的,和我自己煮的很是相似,走累了吃这一碗面,倒是安心,想必,是老板家里小孩儿做的吧。”
说完这一席话,拽的文邹邹身上发毛的唐丰瞅见老板那呆若木鸡的眼神,也跟着一愣,心里不禁思考,难不成装逼装大发了?
嘿,你说这么文明兮兮,也不让我跟着拽拽文?
我那爸系遗传白学的啊?
再说了,爷二十刚出头,年轻得很,叫一声小孩儿不行啊!
唐丰腹诽完,看一眼杯中的茶水。
发红,深的彻底,几乎发黑的颜色,上口一尝,他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不好喝茶,却是跟着爸爸喝了数年的这种茶叶。
他闭眼,看在这茶的份上,和他爸如出一辙的煮茶手法。
就不和胖老板计较了。
只是说来奇怪,到了这里,就算刻意寻找,也遇不见有十几年的陈茶来。
其一,这不是有名的好茶,大家大都会推荐他买其他好茶。
其二,他讲究缘分。
遇不到就不遇,买不到就不买。
如今喝到难免有些怀念。
喝了茶,他缓了身心,舒了情绪,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正准备开口。
就听见那胖老板撕心裂肺一句:“天真!”
给唐丰一惊,吓得手中的杯子就要倒下,他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就见后厨急匆匆奔进来一个年轻人,他脸颊带着薄汗,唇齿微张,像是经过了一场声嘶力竭的呼喊,可唐丰分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其实这年轻人也并不十分年轻,他只是面容年轻,身上的气质,却仿佛是数十年仇恨养出的恶之花。
他原本不该看透他,这孩子像是一谭秋水。
可他看透他。
看透那平静无波的深水下掩藏着他的癫狂与愤恨。
唐丰无端端觉得他不该如此。
可是这些人都与自己无关。
他起身礼貌地想要付款离开。
却听见自己的系统近乎疯狂的呼喊:“唐丰!”
“唐丰!唐丰!”
那样的呼喊不该出自毫无情绪的机械生命。
他自然生疑,面前两人的面孔却飞速远去。
他看得分明。
那年轻人面上突然迸发出巨大的绝望,像是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后,再度失去的感觉。
那感觉……
好像唐丰也经历过。
唐丰听见有人在叫他。
声音从机械声变成熟悉的人声,他伸手拉住声音来源。
“怎么在这里发呆啊?”
他回头一看,曾老师已经下班,站在他身后。
他握紧曾老师的手,看一眼他的手表。
淡淡一笑,回应:“没什么,发呆发久了。”
他看向周围,周围的环境已与之前不同,他站在安静却不唬人的街道中央。
曾老师一下班只要找到他的车,四处打量一下就能找到他。
他的内壤陡然崩出一颗种子。
他面上不显,拉着曾老师四处去逛,直到将这一片逛透,逛熟,他才陡然睁眼看远处。
远处那因为晨光微熹而显现出的迤逦景色。
是山,是湖。
那山那湖他从未见过。
不过他想,既然得见未来人,那未来一定得见这些山川湖海。
唐丰从不怀疑自己的第六感。
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他想:
不要那么难过,小东西。
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
难得起这么早……不,是这么晚还没睡。
唐丰拽着曾老师去吃早饭。
附近有一家餐厅的自助早餐很合适的。
主要是,他手里正好有两张券,不花白不花嘛。
一杯黑咖啡和一杯茶在旁边放凉,能这么喝的也只有唐丰了。
这胡乱的搭配,是人见了都要摇摇头,唐丰却很心仪。
他灌进去三杯黑咖啡,那苦味熏得一旁的曾老师都咂舌,可唐丰似乎丝毫未觉。
再灌两杯茶,唐丰心满意足。
听着悦耳的伴奏,他百无聊赖地打出一个哈欠。
看傻了一旁的曾老师。
“人干事?”
“怎么啦,没见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唐丰摇晃着脑袋,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桌面上。
“什么跟什么啊!”曾老师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