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背后打着大灯的神一样的医生,低头向躺在床上的我解释着:
“你啊你,怎么搞的?是输咖啡血还是吃咖啡饭大的?才四十多岁的人,身体里有八十多年也消化不完的的咖啡合成物,虽然没有核废料那么致命,但也比要用十几万年才能分解的塑料好不到哪儿去。你还算是命大的,捱了二十多年,只不过伤了肝、肾、胆、肠和胃。嗯,心脏倒是挺健康的。”
我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整个身体剧痛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还有幽默感,心理质素倒也是挺不错的。好吧,你想见的人都到齐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那医生跟我说完,又向着房间里其他的人说:“啊,不过他刚打了麻醉药,很快就要睡着了,不知道现在脑子清醒不清醒。你们也可以过个四五个小时之后再来,他通常就睡那么一会儿。”那医生说完好像向我微笑了一下,捏了捏我的手,静静地退了出去。
老同学,我心想,我所知道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我同英文名同姓的老同学。好在你不是那个黑龙市的黄绿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咝……叫到嘴边儿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还一起同班过呢……他后来怎么了呢?好像是留在东京的亲戚家了,当厨师了。医生变厨师,都是拿刀的,差不多吧。哈……又疼了一下。天,我向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房间里的气氛不怎么样,每个人都好像哭丧着脸。不久,终于有个声音说话了:“伙计,嘿,伙计,听得见吗?”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谁你伙计……”我好像用不着怎么说话,就能跟这个声音交谈。噢,什么跟什么嘛,肯定是麻醉药发作了,这什么鬼感觉啊。
“嘿,伙计,你不是刚冲我反了个白眼儿吗?呵呵……怎么说呢,你认识我又不认识我,反正我认识你,你们可都是我的伙计哦。呵呵……”
“哦,是嘛,我要睡了。”我心想,“不知道是家里亲戚还是朋友,出了这么一号神精病,真倒霉。”
“嘿,嘿嘿,伙计,别想太多,况且你已经睡着了。”那个声音还挺执着的。
“噢,那好吧,我在做梦,倒是个挺特别的梦。我最喜欢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梦情节了。哈……”竟然没疼。哈哈哈……我大笑了好多声,不疼。哈哈,我顺势竟然坐了起来,千疮百孔的肝、肾、胆、肠和胃却一点抗议也没有。但是眼前只有一片灰灰白白的光。光里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在动。
“嘿,伙计,看见我了吗?”
“嗯,看见了,也没看见,你到底是谁啊?还是什么东西?”
“嘿,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没听清?”
“嗯,让我想想……嗯,不是没听清,是你没说。”
“嘿,那没关系,我是谁不重要,因为我又不是谁,我又是所有的谁。”
“天……”我又反了个白眼儿。
“嘿,这不,叫上我的名儿了不是。”
“你是,天……天?神?魔?鬼?”
“嘿,有分别吗?我要说是魔,你怕吗?”
“我都弥留了,我弥留我怕谁。”
“嘿,那太好了,我也闷得慌,没几个可以像你似地跟我侃这么长时间,呵呵……”
“也没多长时间,就你这么一呵呵神,嘻皮笑脸的毫无神威,别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嘿,嗯,咳咳……好极,好极,那本神就念汝疴恙弥留之际,亦不显秋气之悲,途穷之恨,言辞犀利之情,无畏不屈之志,赐汝穿越之力,以善不甘。”
“等等等等,”我拿起床头的爱疯七,敲了几下。“嗯,头两句还真有出处,之后的那几句……那几句,啥意思?哈哈……”
“嘿,稍微抛俩书包就接不住了,我好歹也是亲民系的,与时并进,怎么就被俗套了呢。”
“噢,对不起,神大人,是我质素低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嘿,其实就很简单,正正就是说,你,一个基本上挺好的凡人,这一小辈子,基本上都坚持了去相信应该去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给你一次穿越的机会,你可以选择回到过去某个时间,不去做一些什么而改变一些什么。”
“等等等等等等,”我托着腮帮子认真地想了想。“这坚持了去相信……这有这么突出么?这,是人都能做到吧?”
“嘿,要是我告诉你统计数字,你一定会惊讶有那—么—多人都做不到,而只有这—么—一丁点儿人,包括你,做到了。”
“嗯,那也不至于就能穿越了吧?”
“嘿,就正正是因为……慢着慢着慢着,咳咳……那不是重点!呵呵……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不用跟你解释。反正,重点是你现在有一次穿越的机会,去改变。”
“改变?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变?改变什么?”
“嘿,想改就改啊?你难道一点想改变的事情都没有?连回去看一下也不想?”
“嗯,想倒是想,不过,光是回去看一下的话,我自己回忆不就得了?”
“嘿,你这个人……呵呵,自己回忆又怎能比得上有血有肉有泪有痛有喜有怒的经历,况且还是实时的,况且还能改变!”
“嗯,听起来好像是不错……但又怎么能证明您并不是我因为过份麻醉而产生的幻象呢?”
“嘿,那就是你的选择了。你一直都不是一个害怕做出选择,甚至担心会否做出错误选择的人。所以,我相信你这次也肯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况且,无论怎么做,怎么选,似乎你都没什么损失吧。呵呵……”
“噢,这到是,如果您决定肯定会是那样的话。嗯,那请问,我有多少时间考虑呢?”
“嘿,这个比较遗憾,因为很明显,你并没有所有你想要的时间,甚至只是一段少得有点窘急的时间。不过,嗯,我觉得还是会有一些合理且足够的时间的。”
“那就是多少时间?”
“噢,我自己!你一定要知道的这么详细吗?我的时间观念又跟你们凡人不一样,要换算的话相当麻烦。喏,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二元答案吗?tobeornottobe,穿越还是不穿越,选择不做还是不选择不去做。这还能用你多少时间?”
“噢,尊敬的神……先生,您也必定看得出时间对我来说确实是挺重要的,更何况我们好像已经浪费了一些,比如,比如您那个半秒的『噢,我自己!』的感叹,真的没什么必要,没必要强调您自己就是god。所以,我想我还是有需要知道。这样吧,如果我选择穿越的话,会有多少时间?”
“嘿,狡猾但愚蠢的凡人,还是硬要把责任偷换给我们这些可怜的神。不过,既然你已经做了你认为正确的决定,那么恭喜你,以小神有限的能力,可以让你拥有,嗯……喏,所有你回到过去之后,直到你做出选择的那个时间哦!如果你一直不做选择的话,那将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哦,呵呵……”
“怎么总有一种减价大甩卖的感觉……”我心想。
“嘿,你可以去选择不去做什么,但却不会改变你的弥留。”
“那我……您费那么大劲儿把我送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嘿,你这凡人怎么这么麻烦,这么奇妙刺激的事情,尽管去做了再说,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况且,这些选择难道不会让你少一些后悔,多一些宽慰和希望吗?”
“嗯,也是吧。反正我躺在这里,不是弥就是留。后悔倒是没什么,宽慰总还是越多越好的。希望嘛……有好过没。”
“嘿,这就对了,你准备好了?现在时候正好,你最清醒。你可别以为是麻醉药发作了,那是幻觉。我要带给你的,是真实的感觉,是有血有肉有泪有痛有喜有怒的经历,还有改变的力量和勇气!呵呵……”
“嗯,啊,对了对了,还有什么条件?或者什么任何事情我应该知道的吗?”
“嘿,还以为你就这么潇洒地穿越不再问了呢。不过,呵呵,没有啦,也没什么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呵呵……嗯,就还有一件事,那些可以改变的,一定要是爱!当然是爱,也只能是爱,love,truelove,真爱。呵呵呵……别问我什么叫爱,你挺专一的,就是那个你的唯一的真爱。呵呵……”
“我专一?您是不是找错人了?还是您们神对专一的概念跟我们凡人有一些距离?”
“嘿,差不多啦,呵呵……所以我说『挺』专一的,够好了,够好了。”
“嗯,真爱吗……嗯。那我准备好了。但我怎么觉得您是不是太过份兴奋了一点儿?”
“嘿,你又想太多了。我们神也是以助人为本,乐其乐、忧其忧。你就不能放松一下吗?多点信任,潇洒一次嘛。呵呵……”
“这神真是太可疑了。”我心想。“光是那个『呵呵……』就不太靠谱儿。但却也算是阳光,噢不,是白光暖系的吧……”想着想着,眼前的景色就由那一片灰灰白白的光,变成了窗外灰灰白白的一朵朵浮云。
记得那是一架下午四点左右起飞的班机,在云中漫舞着。没有人送机。
“各位亲爱的乘客,欢迎乘搭卡菲航空,星联成员之一。我们即将抵达东京羽田机场,请各位扣好安全带,收起用餐枱,扶正椅背,打开遮光板,做好着陆准备。为了保证各位的安全,请在着陆后留在座椅上,直至安全带的信号灯熄灭。现在地面气温是摄氏十二度,天气晴朗,时间是下午八点正。预计抵达停机口的时间是八点十五分。请各位乘客下机时带齐随身行李和物品。感谢各位选用卡菲航空的服务,希望各位享受这次旅程,并欢迎各位尽快再次选用星联的服务,下次旅途再见。”
我揩了揩眼垢,揉了揉双眼,搓了搓脸,捋了捋头发。啊,我那个时候还是寸头。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变大、疏落。飞机稳稳地挫了几下,便乖乖地脚踏实地了。机舱内灯光再开,闪了我一下,突然,我记得我在飞机上看了两出电影,一出是“向右向左走”,另一出是“魔戒三”,魔戒三还没看完。唉,差那么一点点,如果再早几个小时的话,就可以选“actuallylove”或“t3”了。不过没关系,哼,您猜怎么着?没错儿,那之后十几年之间的中外大片,我可差不多都看齐了。
飞机停定,我在人群中从行李架上取下那个过份大的背包,里面放了太多没用的东西,没用的定义是相对于现在来讲,因为,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存在了。那个时候的现在,我第一次来日,满脑子想的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而一切都过去了的现在,我仍然算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岛国,满脑子想的,却是某个不应该开始的结束。
出了飞机舱门,即使是在接驳桥上,也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寒冷之暖意,热血涌上心头,因为,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之内,如无意外,在经过一系列记忆犹新的机械化程序之后,我就可以有机会成功地选择避开第一次邂逅,虽然成功的机会不高,但只要如此这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