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辰有心问些杨衡的事,可眼下众人都在附近,又不好开口,只得作罢。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杨衡确有隐情,否则不会有如此情绪。
而齐桓此时的神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杨衡师徒,口中似在喃喃“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齐辰愈发疑惑,也看向杨衡。
渡船缓慢盘旋下降,明显是为了保证杨衡的感悟不被打断。
而浑身笼罩在特殊气息中的杨衡此时正伸手挽起弓箭,右手拈箭,犹豫不决。
属于齐辰的才气已经被他的气机彻底搅散,但天上却笼罩了一层让人顿觉压抑与不安的浓云。
齐辰记得前世学过诗鬼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只能凭借注释想象天气不好,敌军极多,气氛压抑。
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原来“黑云”也可能是杀气!
没错,杨衡长弓上散发的就是杀气。
而这杀气之浓,让围观的夫子都不由皱眉!
齐辰更是心有余悸——这杀气刚才让他差点暴露自己的三个本命字!
这杨衡,天资妖孽!
再看嬴叔,满脸紧张,几次抬手。
似要阻止什么,又似心有不忍。
渡船继续下降,看情形似要悬停在山林之间。
嬴叔抬头看向周围,锁定齐辰所在的鸢舟,大袖一甩,来到齐辰面前。
“齐辰。”
嬴叔拱手。
齐辰大吃一惊,赶忙躬身。
即便嬴叔再抠门,他心底再疑惑,也不好受夫子一礼。
嬴叔低声道:“杨衡乃我昔年袍泽遗腹子。
他娘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我找到他的时候岁他已经七岁,不会走,只会像狗一样爬。
是一条瘸了腿的野狗将他奶大……
五岁之前,没人教他说过话……”
齐辰头“轰”的一下麻了头皮。
不说穿越到这里,父母疼爱,家庭和睦。
单是在前世华夏,这样的事也是让他不忍听闻的。
前世之人,即便自己过得再一地鸡毛,也不忍见他人遭遇不幸。
即便自己境况再破屋漏户,面对他人残破也愿意缝缝补补。
孩子七岁不会说话,被野狗养大。
这便是他到现在口吃的原因。
他不喜与他人讲话,是因为他对人的判断是七岁以后,且都依赖于嬴叔。
十六岁,比齐辰还小一岁,心理年龄却未必有十岁。
这样年龄的孩子,懂什么人情世故?
而嬴叔,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却囊中羞涩——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许堃那样左右逢源,生财有道的。
尤其是,他出身行伍,又是个读死书较死理的……
真的是,各有各的肚皮疼。
齐辰猛然想到自己。
若非自己穿越,辰弟主动牺牲,齐家现在只怕也早家破人亡了。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替你承受苦难罢了。
此时此刻,他恍然明白了为何齐桓会不停说自己“该死”了。
因为他最明白戍边兵卒的难处!
明白事情真相的齐辰诚心诚意,再次躬身拱手:“赢夫子,学生刚才……有些不适,写得仓促。
若是需要,学生可再写!”
嬴叔惊喜:“真的?”
齐辰点头。
“好!”
嬴叔眉头忧色一扫而空,急急说道:“衡儿这孩子的本命弓箭是一把哀兵。
所谓哀兵必胜,这等神兵放在战场上是大杀器,无往不利。
可他年纪太小,明理又太晚,控制不住这把哀兵。
若非我将他时时带在身边,又以儒家浩然气帮他化解,只怕他早已被这把哀兵侵染了心智。
所以我想尽办法想要压制这股‘哀’气。
而本命神兵又不是寻常兵器,想要免受哀兵影响,只能从神通上敛住……”
齐辰恍然明白为何嬴叔会说的那么具体,想让杨衡修出“弢”字了。
杨衡的本命神弓因为太过妖孽,锋芒太盛,恰如宝剑太利,容易伤着人。
唯有“弢”字作为箭袋,才能收敛、束缚住弓箭的锋芒!
人言“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嬴叔为杨衡思虑至此,不是父母,胜似父母。
他的想法也简单,以“哀思”为引,引起杨衡本命神兵呼应。
再因势利导,削弱哀兵中的杀伐之气影响。
最后再修出本命字“弢”……
步骤明确,用心良苦。
齐辰恍然生出明悟:原来本命字可以有具体的方法修出!
就连许堃听闻之后也不由动容:“没想到仲德兄对儒道感悟如此之深!”
他随即看向齐辰,第一次神色严肃,“能写吗?”
齐辰顿觉肩头传来压力。
但他还是重重点头:“能!”
许堃重重点头,“好!”
随即大袖一摆,就鸢舟之内摆出案几,笔墨纸砚。
纸张乍看之下是白色,稍加感受之后却能感受到上面印有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祥云腾龙等密纹。
笔也是青翠笔杆,上有慧兽白泽的腾云浮雕。
齐辰依稀想起在书院恶补的《夜航杂记》中说到“祥笺”、“慧吻”,应该就是这纸笔了。
不说慧吻笔一支千万灵石,便是祥笺纸也是几十灵石一张!
如祥笺、慧吻这等贵重之物,一般是道门天师设罗天大醮、为天下祈福,圣人传道言于世,刊刻道书采用的。
其他时候私人所有,多为私藏。
用时也多是当厚礼赠人,自己有得意之作才会拿出来……
没想到此时他拿了出来。
齐辰难免心中感慨,先生此举性情是真性情,壕气也是真壕气!
嬴叔虽然拮据,却也是个识货的。
见到祥笺、慧吻,面露局促,直言:“子章兄,这,这……这不合适!”
许堃拱手:“其父为苍生计,仲德兄后生计。
许某不才,愿效仿之。”
嬴叔目光闪动,几欲垂泪。
许堃笑道:“齐辰,仲德兄当着我的面炫耀弟子天赋妖孽,让我好生羡慕。
你可不能让我跌了份!”
齐辰点头:“先生放心,学生省得。”
他看了一眼头顶浓云滚滚,又悄然感受了一下凛冽杀气,后又“看”向体内龟甲,暗道“可惜”。
“先生,还请将鸢舟挪远些。”
“哦?好!”
许堃催动鸢舟离开。
齐辰提起慧吻,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风自笔尖盘旋、上升,萦绕心头。
恰如落笔风。
再轻轻按住祥笺,又是一股温玉一般的触感传来。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以哀引之,最好能以乐续之……”
齐辰轻轻念叨,提笔书写: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