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府。
张子凡一行人从兴元逃出,几乎是一路不敢停歇,直直跑回了天师府。
“呼……呼……”
直到坐到家里,一众人仍旧在喘着粗气。
此刻,无尽的后怕缓缓涌上心头。
张子凡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还沉浸在两位叔叔死亡的悲痛中。
倾国倾城则捂住胸口面面相觑。
一边安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对契丹的未来充满担忧。
脑海中,大萨满身影浮现。
那尸山血海的预言,也似乎在离她们愈来愈近。
漠北从不怕什么李氏血脉登基。
更不怕张子凡这种满嘴尧舜禹汤之辈,来找麻烦。
因为这些人并没有改变天下的能力。
如今契丹大势已成。只要建国称帝,便有窥伺中原之资。
此时他们绝不允许的,是中原再出一个天可汗!
想那突厥,控弦百万。
东自契丹,西尽吐谷浑、高昌,窦建德,薛举,王世充,李渊皆称臣纳贡。
巅峰之时何其盛也?
可只用三年时间。
颉利便心甘情愿,被打囚车装木笼,乖乖的回到长安城献舞。
再回想想,兴元城下那道让人绝望的血色身影。
和他背后,一双双充满狂热与兴奋的目光。
此人已具紫薇之态。
其之志,可吞天下。其之威,可服敌心。
更遑论其之剑!
在未来,那上面还不知道要沾多少鲜血,亦不知道要屠戮多少外邦!
这种人绝不能留!
倾城眼珠乱转,心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在亲眼目睹了李昌平,承受巅峰大天全力一击,仍旧不死之后。
怎么杀他,成了目前最困难的事。
却在此刻,张子凡猛的站了起来。
当即将手中折扇一展,面色阴沉的可怕。
“五叔说的对!这天下没有不死之人,即便是袁天罡,也不可能有如此生命力,李昌平看似打不死,但必有弱点!”
“可这弱点在哪儿呢?”
倾国挠了挠自己的大脑门,将好奇目光放在了张子凡身上。
“即便不在他身上,也必然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他出自尧疆,或许我们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张子凡目眺南方,已经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正当此时。
一旁站着,始终沉默不语的“李星云”,终于是缓缓开口:“没用的,尧疆也并没有杀他的方法。若有,他早就死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张子凡的疑惑。
“看来李兄对尧疆很了解啊……”
到现在,他才有所察觉,眼前这个李星云,好像与往日略有不同。
一路上是沉沉闷闷的。
不光没有那种活泼姿态,行事风格也偏向稳重。
别的不说。
兴元城下,要按李星云的风格来。
他是宁愿陪着自己一起战死,也绝不会逃命的。
李星云却像是没察觉到张子凡眼神有些不对:“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张兄有什么疑问么?”
“即是李兄所言,当然没有~”
嘴上说着没事儿。
但与“李星云”四目相对,张子凡心中却是狠狠一紧。
从这双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眼睛中。
他看到的,是跟袁天罡相同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继续试探着问道:“那依李兄所见,除掉李昌平该用何种方法呢?”
“玄冥教尸祖,赶尸人侯卿!”
“侯卿?”
初次听到这个名字,张子凡一开始还有些愣神。
但紧接着,便是再次问道:“他能敌的过李昌平?”
“不知道。”
说话间,李星云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但血婴受血气滋养,泣血录或许可以帮我们压制住他。”
“泣血录……”
张子凡一声呢喃,随即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让天师府的人去找他。在此期间,还请李兄在龙虎山稍做休息。”
“多谢!”
李星云也没有拒绝,微微做了一礼,便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
倾国倾城也纷纷摸起了下巴。
“嘶~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站他旁边都让咱姐俩浑身发颤,有点……有点……”
以倾国有限的智商,形容了半天都没形容出那种感觉。
最后干脆一晃脑袋,不再说话。
但张子凡却像意识到了什么,说话语气变的低沉:“李兄对我不会这么客气,也不会去找什么泣血录,他绝不是李星云!”
什么?
听闻此话,倾国倾城瞬间站起。
迈步就要往李星云方向追去。
“咱姐俩找他,问问他把李星云藏哪了?”
但刚走两步,就被胸前一道折扇拦住。
“不可,这天地下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还不知是中毒,中蛊,或者干脆不是他。我们目前先要找到泣血录,才能明白他要做什么……”
————
兴元府。
此时的李昌平,已经是率五千歧军接管了这座城池。
作为平日里,就帮着女帝处理诸多事务的九天圣姬。
炎阳天显然对处理这些事情并不生疏。
贴出安民的告示,对照文书了解这里的各处情况,一切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与此同时。
李昌平也在衙门后宅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李茂贞和蚩梦。
“死昌平!”
初一见面,还没等李茂贞先说话,蚩梦便像个疯婆子似的冲上来。
同时,把后腰上别着的弯刀抽了出来。
初时还不觉什么,可当离着近了。
在感受到眼前人身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势后,当即不受控制的退了几步。
连本来要架上去的刀也往回收了收。
但脸上依旧愤愤不已,狠狠跺了跺脚,口里哼着道:“快把我身上的虫儿取下来,不然……不然……”
想了好半天。
似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威胁李昌平的东西。
又吐了吐香舌,一把从怀中掏出条漆黑无比的小蛇来:“不然就让小黑咬你!”
说完,似是拿捏住李昌平一样,是把嘴角勾起,眼睛弯成月牙,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傲娇。
只有她手中那条蛇不如此看……
就在被掏出的一刹那,往日见到敌人的危险凶狠,和见到媳妇时的贪婪目光瞬间化作虚有,脑袋一耷拉就装成了死蛇。
“它好像不听你的呢?”
李昌平一笑,从蚩梦手中将蛇苗接过。
然后屈指在七寸一弹,这条蛇立时精神百倍,蹦了起来。
那浑身剧毒仿佛失去作用,漆黑的小眼睛中也满是委屈。
“这些年做的不错,可做奖励!”
说着话,用食指往蚩梦来不及收回的弯刀上一划,逼出一滴精血弹了出去。
黑蛇赶忙用嘴接住。
随即蛇信不停吞吐,满眼都是讨好神态。
“小黑,你……”
没想到精心饲养多年的宠物会这么容易背叛,蚩梦气哼哼的用手点指。
“吃里扒外的家伙,再也不喂你了!”
先是有些倔强的转过头。
但等了好半天没见李昌平说话,蚩梦又转回来。
声音依旧充满傲憨:“我不管,你要帮我找不良帅,然后跟我回万毒窟,去救我老爸……”
却在此时。
一旁站了许久的李茂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体内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非要避着不良帅?”
话音落地。
随即将柳眉微挑,一双美眸也认真的看向了李昌平眼睛。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还是想亲耳听到那句确认。
不为别的,就想知道,此人会不会骗自己。
把蚩梦交到自己手中,到底是因为生死相依的信任,还是觉得她比较好糊弄?
“它是孤的命!”
事到如今,再没有掩饰的必要,李昌平干脆斩钉截铁道。
但随着这句话说完,大堂里气氛猛然一窒。
李茂贞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
心中则翻涌起阵阵滚烫,只觉自己一切没白付出。
但紧接着,又脸色通红。
这才有些后悔,暗衬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有勇气了一些?就不怕被敷衍了事?那时又该何去何从?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却听李昌平接着说道:“大帅一直想扶持那株李花绽放。但他知道,那株李花不是我对手!”
“所以我不死,他不会心安。”
“他心不安,亦不会赴死!他不想死,这世间便无人能杀他。”
说到这,李昌平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宛如平静的海面,但深处却潜藏着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巨浪。
“可他不死,那株李花如何凋谢?若李花不谢,诸侯便可尊他为正统,大唐当怎样再复?这疮痍的乱世还要持续多久?”
随着三枚银针突然出现在手上,李昌平毫不犹豫的往心脉当中刺去。
凭李茂贞和蚩梦的本事当然能察觉到,就在这三根银针刺入的同时,方才胸中那还猛烈跳动的心脏,瞬间停歇。
整个人也从头到脚冒出了丝丝凉气。
“封脉之术、陨生蛊,换大帅一命!换我再无顾忌!换这乱世平息!亦换我大唐重生!”
李昌平的话语字字珠玑。
将长久以来,始终掩埋在心底,不曾对外人说过的秘密和盘托出。
阳叔子凭什么能用一本破书,换陆林轩一生周全?
因为这本书,要的是袁天罡的命!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做,但如今实在是被逼无奈了。
不论是漠北,还是兴元。
有无数次时机,都随着李星云和不良帅的到来而无奈收手。
他也曾明确表示过,让袁天罡放弃李星云,但都无济于事。
对于这个护持了大唐三百年的不良帅。
他心中有尊敬,有恐惧,有渴望。但动手时亦会果断无比。
等待李花绽放,等待袁天罡扶持。
他当然等的起,但这乱世苍生却等不起了……
雄鹰已然振翅。
可惜,头顶的天却不属于它,反而要阻碍他的成长。
那么,就只有撕破这天了……
李茂贞脸上红晕渐渐消退。
可一双美眸似水,却似是要把眼前这道身影深深刻进心中。
但当见李昌平目光转向她时,又左右飘忽不定的躲闪起来。
“嗯……本王离岐国多日,却要回去处理政务了,就此别过。”
说完,似逃命一般走出了大门。
而就在刚要转身的时候,又身形一顿,说道:“姬如雪已经前往万毒窟,寻我那王兄。另外,我来的时候见到了妙成天和玄净天,便留到兴元听用,其余圣姬我会带回去。”
话语落地,人影消失。
但空中不知从哪飞来一个物件,李昌平伸手接住,却看的有些熟悉。
“龙泉密宝?”
而另一边,蚩梦更是张大着嘴,两手握拳停在胸前摆动,眸子里星光熠熠,像是刚出生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
“死昌平,你现在长的好秤砣哦!嗯……”
思考了一会儿,又蓦的跃到李昌平身前,笑嘻嘻道:“我决定,原谅你喽!不过嘛……”
说着又摇起食指,围李昌平转起圈来。
“我还是要罚你,罚你……”
一边转着,一边晃着小脑袋思索。
可她没注意到,此刻正有一只罪恶的手在缓缓升起。
像是满含深情的去抚摸她头发。
可就在升到半空中的时候,手指突然曲起,而后狠狠砸在了蚩梦脑袋上。
“哎呦!”
痛呼一声,蚩梦气鼓鼓的看向李昌平。
眼睛委屈巴巴中又夹杂着一丝愤怒,更有一圈泪珠已经在不停流转。
但紧接着,门外却有一阵扑鼻的香气传进来。
蚩梦立刻忘掉所有疼痛,瑶鼻开始抽动起来,两眼更是放出光泽,嘴边慢慢有一堆晶莹丝滑的透明液体在积累。
就当一道飘香的盘子端进屋中。
是惊喜的大叫起来:“麻辣兔头!”
瞬间把所有的不愉快扫光,三步两步哼着歌谣冲上去,一手抓起一个兔头狠狠啃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
李昌平默默走出了房门,他背负在身后的手中,还抓着龙泉宝盒,但脸上却并没有半点的喜悦之色。
目眺藏兵谷的方向。
他喃喃自语。
“大帅,即便再有不情愿,这盘棋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你我如今皆入棋局,就看谁生谁死了。”
“天道?霸道?既然一个不愿走,一个走不通。那便看看孤这条道该如何走?看看这滔滔民意,蹚不蹚得出第三条路!”
随即又看向东方。
目光像是划过千里地域,看到了那海外孤岛上,独身垂钓的背影。
“若是再给你一次选择,你是选孤,还是选那株李花?对你来说,活,究竟是不是一种折磨?死,又是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