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妮洛和歌妮娅之间的气氛逐渐紧绷。
    诺尔维雅想要劝她们，又不知道该劝什么。她甚至无法参与进她们的话题，因为她们说的“卡洛儿”，和她印象里的母亲并不一样。
    歌妮娅最先注意到了诺尔维雅的情绪波动，她停下来，没有和梅妮洛继续争抢。
    “诺尔维雅，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诺尔维雅摇头，她露出一抹笑，说自己一切都好。
    “说谎。”
    梅妮洛直接拆穿了诺尔维雅的伪装，而歌妮娅转头狠狠瞪了梅妮洛一眼。
    “我们诺尔维雅从来都不说谎，她只是考虑太多，她怕我们担心她。你和诺尔维雅接触的不多，你不懂诺尔维雅。你可以和我争辩，但你不能语气这么凶地说诺尔维雅。”
    “我没凶！我那不是指责，卡洛儿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希望诺尔维雅也这样，我这是着急……”
    “诺尔维雅不是卡洛儿。别从诺尔维雅身上找卡洛儿，你这样不尊重卡洛儿，也伤害了诺尔维雅。
    梅妮洛，我知道你是很出名的歌剧女王，我知道你是白尾人鱼，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再怎么厉害，也别在这里教诺尔维雅该怎么做。在之前你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我也没有，你不知道诺尔维雅是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她的那些艰辛，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对诺尔维雅指手画脚。”
    梅妮洛怔然发愣。然后她转头，紧紧盯着诺尔维雅。
    “你说你没受过苦，你说你过得好。”
    诺尔维雅回避了梅妮洛的视线。她低垂着眸，看着歌妮娅握着她的手。
    “……我现在过得很好。”
    “诺尔维雅，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梅妮洛！”
    歌妮娅罕见地有些发怒。
    她强硬地截停了梅妮洛的话，压了压火气，才维持声音的平稳。
    “诺尔维雅有她自己的考量。如果她是这么对你说的，那你就该想一想，是什么让诺尔维雅不敢告诉你真相。”
    梅妮洛睫毛抖动。她想要反驳歌妮娅，但她忽然意识到……她确实在诺尔维雅面前崩溃了。
    诺尔维雅一直在安慰她。她在卡洛儿的死亡中跌倒，哭闹着向世界索要说法，而诺尔维雅陪在她身边，诺尔维雅当然也会痛苦——诺尔维雅怎么可能会不痛苦。
    卡洛儿是诺尔维雅的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密至极的母亲。她觉得她的灵魂要被撕裂了，但诺尔维雅只会比她更痛。
    但她没注意，她只是在发泄着她的情绪。
    所以诺尔维雅不敢告诉她真实的过去。如果诺尔维雅之前过得很糟糕，她的确会再次崩溃。
    她把诺尔维雅看成她的责任，她想要像卡洛儿照顾她那样照顾诺尔维雅。如果她的缺席让本应该可以快乐成长的诺尔维雅自己挣扎地活着，那她会一定会愧疚。
    就像现在这样。
    梅妮洛几次尝试着开口，都怕她的语气带有指责的意味——她本意并非如此。
    卡洛儿就是这么教她的。卡洛儿会在她想要遮掩什么的时候直接拆穿她的谎言，然后逼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梅妮洛意识到，学卡洛儿不能解决所有事情。比如在对待诺尔维雅的态度上，她不能像过往那样强硬。
    “诺尔维雅……是我太着急了。我平时情绪没有这么激动，我……抱歉。”
    梅妮洛是一个相当强势的人。这样的性格与她的过往有关，她想要出名，但不想堕落，她找到的捷径不多。所以她习惯了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惹，这是她保护自己提醒自己的方式。
    她会通过不断的问话来显示自己的思维敏捷，她需要打断别人的话来展示自己的蛮横不讲理，她的情绪变动很大，这样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看着她的脸色行动，以防她突然不配合。
    她把这样的习惯变成了她人格底色的一部分。在她道歉之前，她都以这样的自己来面对诺尔维雅。
    但是她意识到了，诺尔维雅是一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她觉得诺尔维雅有所隐瞒，那诺尔维雅自然也能看出她的伪装。
    “诺尔维雅，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有些着急了。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质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开不开心，如果不开心的话，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梅妮洛安静下来。她身上的躁动少了很多，这让她看起来格外柔软。
    歌妮娅看着事态发展，她拿起联络器，点了几下之后轻声询问诺尔维雅。
    “林岑和鲁鲁在附近，林岑说想带你去看看她和乌麦提新开的餐厅……诺尔维雅，你想去看看吗？林岑和鲁鲁说很久没见到你了，很想你。”
    诺尔维雅对这个“很久”表示质疑。
    因为她上周见到了林岑和鲁鲁。冬天快到了，鲁鲁说她买了几个可爱的小帽子，想让她去试试。她去了，但她发现鲁鲁给她准备了一整个仓库的东西。她刚想逃，就被林岑堵住了。
    诺尔维雅对林岑没辙。林岑总有一些让她无法挪动脚的话术，但鲁鲁就很好说服。鲁鲁也发现了这点，所以她每次都会把林岑叫来。
    现在，诺尔维雅名下又多了一个仓库。仓库里是冬天的保暖装备，从围巾到袜子应有尽有。
    诺尔维雅想拒绝，但鲁鲁用那可爱的沙沙的声音，装着泫然欲泣的样子，问诺尔维雅是不是真的要拒绝她。
    这肯定是林岑教的。因为林岑当着她的面给鲁鲁竖了个大拇指。
    但诺尔维雅就是不能冷酷地说出“不”。她无奈应下的时候，鲁鲁就会用宽大的袖子摸摸她的头。
    “好孩子。”
    鲁鲁这么说。
    林岑抱臂站在鲁鲁身后，朝她抬了抬眉毛。
    “还是鲁鲁好使啊，我给你准备衣服你就不要，鲁鲁准备的你就不能拒绝了。诺尔维雅你个叛逆小孩。但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最会收拾你这种小孩了。
    我原来给你准备的那堆衣服也在仓库里。你不穿我就扔。你也别觉得仓库里的东西多，都是全尺码的，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和你的队友们分享。我们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再给谁都行。”
    ——诺尔维雅说不出话。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前所未有的合身，她原来买的衣服都被她压在了衣柜最深处，因为林岑总会用各种手段让她穿上最新的、温暖舒适的衣服。
    诺尔维雅想要道谢，但是她的感谢从未说出口过。
    因为鲁鲁说，“不要说谢谢，我听了会难过。诺尔维雅，你想要我难过吗？”
    她不想。
    ……
    诺尔维雅看着歌妮娅和梅妮洛，觉得让她们自己相处或许会更好一点。
    所以诺尔维雅起身，准备去找“很久没见”的林岑和鲁鲁。
    ……
    “你支开诺尔维雅是想说什么？”
    在诺尔维雅离开后，梅妮洛率先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但歌妮娅并没有回答她。
    在梅妮洛看来，她对面的歌妮娅年纪很小，看起来很不成熟，和诺尔维雅说话时小心又温柔。因此，梅妮洛被歌妮娅指责时，她会不服气。
    然而，当歌妮娅再抬起头时，梅妮洛明显察觉到了不同于之前的，很强烈的攻击性。
    歌妮娅的语调很冷。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对诺尔维雅说那样的话？你在着急什么。因为我和诺尔维雅的关系更亲近，所以你觉得着急？你把诺尔维雅看成什么？彰显着你和卡洛儿曾经是最亲近的工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梅妮洛，我不会再让你见到诺尔维雅。”
    “你凭什么决定我能不能见到诺尔维雅？就因为你认识诺尔维雅的时间比我早了几天，你就自诩为保护者？”
    “不是时间的问题。我要保护诺尔维雅，不止是因为卡洛儿曾经保护过我。
    我爱诺尔维雅和卡洛儿同样多，诺尔维雅不是卡洛儿的影子，她不是捎带着被爱的。我爱她温柔的眼睛，我喜欢她吃我做的面包时露出的幸福的表情，我装作不知道她说的漂亮话背后藏着多少她不肯说出来的伤痛。
    我不是因为她是卡洛儿的女儿而爱她的。我爱她是因为她是诺尔维雅，我更爱她是因为她不仅是诺尔维雅，还是卡洛儿的女儿。”
    歌妮娅的表情格外冷淡。
    “但你不是。你不是这样想的，你不尊重她对你表露出来的保护和温柔。诺尔维雅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她不是全能的，她没必要包容你的情绪和强势。”
    梅妮洛被歌妮娅的话噎得发不出声音。
    她今天接收到太多消息了，她不知道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反馈才是对的。
    “……在卡洛儿离开之后，我再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因为我是人鱼，只有我和卡洛儿的境遇是完全相同的，除了卡洛儿，我无法对任何人产生信任，哪怕是卡洛儿的女儿。
    我不知道怎么对待诺尔维雅是最好的。我很想保护她，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但是我察觉到诺尔维雅对我有些抗拒……可能我今天哭的次数太多了，这让诺尔维雅觉得我不可靠吧。”
    梅妮洛的声音有些低落。她没有恶意，但她确实着急。
    “我看诺尔维雅说谎就很难受。她说实话我也能承受的，我没有那么脆弱。”
    “诺尔维雅就是这样的。她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她不习惯被保护，她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坚不可摧……这点，你们倒是很像。”
    歌妮娅的态度微微缓和。她能看出梅妮洛的好意，她原本就没有很讨厌梅妮洛，毕竟梅妮洛是像她一样和卡洛儿一起生活过的人，她们共享着与卡洛儿的回忆，她们本该亲密。
    “……不管怎么样，等诺尔维雅待会儿回来的时候，我希望我们看起来是在和平共处的。”
    歌妮娅叹气。
    “我不想让诺尔维雅担心。”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真的和平共处？”
    梅妮洛的情绪变化很快。她重振旗鼓，但态度温和了许多。
    “我很想知道和你共同生活时的卡洛儿是什么样子的。”
    歌妮娅想了想，客观地描述着。
    “很会耍无赖，很执拗，要走的时候我怎么求她她都不回头。很会吵架，有点自恋，但她自夸时说的话都是事实。”
    气氛开始流动起来，歌妮娅和梅妮洛互相分享着过去，然后感叹着卡洛儿的种种事迹。
    在歌妮娅和梅妮洛能够相视一笑时，歌妮娅抿唇，才说出了她的微妙的嫉妒和犹豫。
    “当诺尔维雅告诉我你的存在时，我很生气，因为我以为卡洛儿只拯救了我，我对于她来说是特殊的。
    我还害怕诺尔维雅会更喜欢你，到时候诺尔维雅就不会再叫我‘小姨’……我有很多顾虑。
    我想恨你，但我有心无力。”
    坦诚让交流变得能够直击心灵。放下顾忌把事情说开后，一些带着恶意的情绪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歌妮娅已经开始介绍起了自己的职业，她自信地说着她的面包做得有多好，还问梅妮洛喜欢吃什么面包，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可以做一些。
    “……红茶面包吧。”
    梅妮洛想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个答案。
    “我为了保持身材很少吃这些东西，我对甜食也不太感兴趣。但我还挺喜欢吃红茶面包的。我和卡洛儿一开始住在小房子里时，卡洛儿会做红茶面包。她做的红茶面包特别好吃。”
    歌妮娅笑意淡了起来。她以为卡洛儿不会做红茶面包——卡洛儿装的还挺像。
    “……卡洛儿真是个骗子。”
    梅妮洛很赞同。
    “没错！卡洛儿之前教我通用语的时候经常会给我摘录一些名人名句，她骗我说那些话都很经典，让我背下来以后用。其中有一个句子就是关于红茶面包的。
    ‘做过一千次红茶面包后，你就可以掌握所有面包的做法了。’
    我在后来才知道，这句话不是什么世界第一面包师说的，是她自己杜撰的。”
    “——这句话她没撒谎。”
    歌妮娅语气笃定。
    ……因为这句话是她说的。是她对卡洛儿的调侃。出现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无关紧要的一句调侃。
    歌妮娅有些失神。
    “看来……卡洛儿她做够一千次红茶面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