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冷寒。
对抗战台上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原本加西亚提交的方案里是每个小队对应一群学生的,但加西亚说场地的费用比他想象的要贵很多,所以为了节省时间,他让三个小队一起上了。
“白珐琅”的副队长爱丽森和“艾博斯格第一”的金系魔法师秋拉莫没有上台。
诺尔维雅还在好奇她们两个为什么留在台下,观众席里就有人冲了出去跪在台下连连叩首。
“别打我的孩子了……他只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他愿意去弥补,这样打他简直就是强盗行为!艾博斯格怎么会有你这种老师!这种比赛简直就是威胁!”
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指着白麒老师痛骂。
白麒老师的身体一僵,她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台上“艾博斯格第一”队的四个返祖科注意到了台下的动静,她们看到了白麒老师逐渐红起来的眼睛,她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放下了手里正拎起来暴揍的人,神情平静地走到平台边缘,问那个正在跪着的中年男人他的孩子是谁,长什么样子。
中年男人看出不对,他不敢说话了。
爱丽森深呼一口气。她在“艾博斯格第一”的金系魔法师秋拉莫狠狠把这个中年男人痛骂了一顿之后,毅然决然地举起了手,大喊了一声。
“——发起投票!”
无数玫瑰花从爱丽森的头发延展而出,铺满了整个平台。正在暴打贵族学生的三个小队成员们动作纷纷一停,然后摘下了正在盛开的玫瑰。
在台上的每个人都摘下了玫瑰。爱丽森疼的嘶气。但她顾不上缓解疼痛,她和金系魔法师秋拉莫对视了一眼,然后共同伸手把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扔到了台上。
此举一出,一片哗然。
台上被“艾博斯格第一”的四个返祖科拎起来的中年男人更是惊恐到扭曲。
“你们在犯罪!艾博斯格不管你们这群疯子吗?你们凭什么打我!”
“犯罪的是你。管不好自己的孩子,你就和你的孩子一起来受罚!”
“我可是贵族!”
不远处的索菲·杰瑞米举着冒火的拳头,很淑女地朝他笑了一下。
“本小姐也是,怎么了?”
“老子也是贵族!”
“我更是贵族了。”
“我不是贵族……但我家很有钱。你有什么家族产业吗?”
……
“所以。”
金系魔法师秋拉莫扫视着蠢蠢欲动的观众席。
“在扭曲事实、侮辱我们的指导老师之前,先用脑子想一想。在这个对抗战里,每一个被惩罚的学生都确定无疑地有罪,而你们是帮凶,是罪恶的源头。你们管教不好孩子,我们帮你。你们自己犯蠢,我们也能帮你清醒清醒。
别拿你们的贵族身份和势力威胁我们,我告诉你们,参加这个对抗战的小队有十几个,来自各个大陆,各个家族。我们是正义联盟,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和使命,我们共同出击,互相保护。
这是第一场比赛,以后的每一场都会是这样。
现在还有异议不能接受的人,请站出来,我亲自送你到台上,你将和你没教育好的孩子一起接受爱的教育。”
秋拉莫话音一落,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有些人愤怒离席,似乎是想找艾博斯格的管理层来管管这些猖狂的学生。
但没有人再像那个中年男人一样道德绑架又痛骂老师。
因为此刻台上的中年男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和他的儿子一起在被朵兰扇耳光——当初白麒老师就是被这样对待的。
朵兰知道后主动和白麒老师说她来挑战那个学生。她是锻器师,她的手掌有力,扇起巴掌来格外疼。
台上揍人揍得最凶的还是“白珐琅”。她们的指导老师罗木达现在还在医神庙里抢救,而肇事者还得意洋洋地炫耀着他们的“丰功伟绩”。
他们毫无悔改之心。
“白珐琅”中脾气最好的成员在台下,脾气第二好的是坐着轮椅的占星者乌柰。但他现在正飞速地转着他的轮椅去创击正在逃跑的肇事者。乌柰旁边是吟游诗人布洛阁。布洛阁在持续地给乌柰的轮椅加强属性,让轮椅转的更快,撞人更疼。
“白珐琅”的牧师亚当在跟着蛇族返祖科恺斯薇。恺斯薇脾气火爆,她变出原形死死勒着对她们的指导老师罗木达下死手的贵族学生。等到那个贵族学生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牧师亚当平静地开始实施祝福,让这个贵族学生无法死亡,无法昏迷也无法逃脱。
奂暝不被允许动手。
在她们的指导老师罗木达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奂暝就已经用暗系魔法搜索那些贵族学生的踪迹了。
奂暝的暗系魔法可以吞噬生命。奂暝觉得有些生命不需要存在,他出手不是为了重伤,他想要抹杀那些贵族学生的存在。
“不行,奂暝,把他们打倒快死了的状态和直接让他们消失是两件事!我也很生气,和你一样,但是你不能这样做,这是第一场比赛,后面还有很多老师需要报仇,如果你这么做了,这个比赛一定会被叫停。
后面的老师怎么办?这些平民老师怎么办?即使要让那些该死的人消失,也不该是现在。”
爱丽森苦口婆心地劝着奂暝。整个“白珐琅”除了奂暝本人都同意不让奂暝出手。所以现在奂暝跟着他的巨人族队友,用暗系魔法遮盖着一些不适合展示出来的场景。
有些学生的家族在意名声,有些学生身后的势力不能有丑闻。
所以知道对抗战的人仅限于艾博斯格的一部分学生和老师,以及这些学生们的家族。
这也是平民老师弱势的原因,只要有些家族出手,平民老师的存在就和消失没什么区别。他们发出的声音会被弹回来刺伤他们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奂暝听到了极其刺耳的惨叫声。
是“和平鸽”的副队长索菲·杰瑞米在用带火的拳刺揍人。
“和平鸽”的指导老师宁达斐是混血魅魔。宁达斐入职时瓦莱里奥和茱莉亚都还不是艾博斯格的掌权者。宁达斐在艾博斯格最乱的时候成为了艾博斯格的老师。
在那个连贵族老师都会被学生暗杀的年代,宁达斐很难独善其身。
宁达斐被毁容了。作为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满意的混血魅魔,被毁容是一件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如果治疗及时,他现在也不必每天都戴着面具,但当时比起容貌,他更想保留的是他的命。
他知道他会活得很痛苦,但他还是想活。
这次他虽然加入创建了这个比赛,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这些老师碰面,他只在自己家里见到了“和平鸽”。他很喜欢这群性格温和的学生,他甚至愿意在她们面前露出他可怖的容颜。
他恨,但是他的心灵依旧柔软,他做了许多年老师,他碰到过让他的生活坠入地狱的恶人,也遇到过让他觉得他选择当老师是正确的天使。
所以在今天,他把家里的门锁上,准备了许多好吃的零食,把家里烘得很暖和。他不准备让“和平鸽”去为他报仇了。
他已经看开了。虽然他无法摘下面具,但要说他有多恨……他只是不敢回想那种疼。
他准备魅惑他的学生留下来,但他的学生提前知晓了他的意图。
“和平鸽”的副队长,温柔淑女的索菲·杰瑞米,用火系魔法把他的家门烧出了一个洞,无论如何也要去对抗战。
宁达斐祈求地看向队长乔安·卡尔霍姆,乔安只是把壁橱火炉点燃,语气温和。
“老师,今天外面很冷。等我们回来吧。”
土系魔法师阿克娅想用魔法把门上的洞堵住,但索菲阻止了她的动作。
索菲看向宁达斐。
“老师,我在贝弗利国有琉璃产业。我会烧制各种各样的琉璃——我会把那些人的血带回来烧进琉璃里,给您补门。”
宁达斐眼睛一酸,他穿着白色衬衣,身形单薄。他用袖口捂着眼睛,声音很轻。
“不用……不用这样。我不想要他们的血。头发,一截头发就好。像你们的吉祥物那样就可以。
当初,他们用魔药在我的头发上做实验,特别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倒在脸上会更痛……”
宁达斐的呜咽让“和平鸽”全队的火气直线上涨。
哪怕是乔安,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但索菲没有让她的队友们出手。索菲让她的队友们穿着防火斗篷在她身边记录下那些恶人的惨状,她要让这些贵族体会和宁达斐老师一样的痛苦。
并且,她要防止这些人继续报复。
“和平鸽”小队在索菲身边详细记录着这些恶人的身份信息,并且还找了凯撒让他审判这些人心里最阴暗的秘密。
索菲要让这些人永坠地狱,再不敢生出什么对宁达斐老师不利的念头。
凯撒基本上在全场转。
他从对抗战开始到结束,根本没休息过。
“艾博斯格第一”的指导老师白麒在观众席坐着,她看着场上混战,无意识地摸着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
伤害不会被忘却。她每一次去定制手套时,都要回想当年的屈辱。她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想要这样伤害她,她又做错了什么。
后来她意识到,发生这样的悲剧,完全是因为她不够狠。只要她够狠,别人砍她一根手指,她就去剁了对方一个手掌,这样下去,没人再敢惹她。
她在那之后就是这样做的。她现在名声糟糕,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受欺负了。
她想要报仇的。但伤害她的学生出了意外,变成了一个没有腿的废人,神明似乎已经替她出气了。
那个学生也是这样觉得的。他摆出受害者的姿态,问她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就像他变成现在这样是她的错一样。
但是,她的仇还没报。意外怎么能算在这里呢?她的痛苦,她流的血泪,她挣扎地反思,她握起的刀,这些让她无法平静,无法释怀。
她需要来一次了结。她需要让自己解脱。
但事实证明,垃圾不会突然变成有用的东西,一次是烂人,终身是烂人。
白麒看着让她失去一根手指的学生被掀翻在地,狼狈又凄惨地用双手向前爬着。
她突然回想起了她当年。混乱的记忆被理清,她想起当年她匍匐在地上想要起身,却被一脚踹开,砸到了石头上。她想起她视线失焦,最后只能看清她鼻尖前染着她的血的杂草。
她不明白人性的恶为什么一股脑地戳在了她身上,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
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白麒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起身,先走到了“艾博斯格第一”队的金系魔法师秋拉莫面前。
“……我可以上台吗?”
秋拉莫迟疑了一下。
“老师,您想上的话是可以的,但是……”
“秋拉莫,相信我可以吗?我能够面对。”
“那去吧老师。小心别被误伤。”
秋拉莫这么说着,让开了通往台上的路。
爱丽森看着白麒上台,问秋拉莫用不用上台保护她。
“不用,白麒老师她特别强。”
秋拉莫又歪头看了看爱丽森。
“爱丽森,为什么不把‘不薅玫瑰’作为同意的信号呢?这样你头发疼就是有人不同意,头发不疼就是全票通过,这不就省的你一个一个数到底有多少人同意把闹事家长扔上台了?”
爱丽森一拍脑袋。
“对呀!下次就该这么做……下场比赛不是我们了。”
“没事儿,我们给她们开了个好头。”
……
“你给我的人生开了个坏头。”
白麒找到了脸上带血,在地上挣扎的贵族学生。他现在看起来格外可怜,求饶的话说得格外流利。
白麒说了很多话。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有那么多的话没说,她也不知道原来把这些话都说出来是这么顺畅。
她最后蹲在台上,凝视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学生。
她把她的木系魔法缠绕在了这个贵族学生的手指上。
“……我宽恕你了。”
那个贵族学生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带笑,试图握住白麒的手。
“老师你原谅我了?那你让我下台吧,我也够有诚意了吧?现在以我的身份,我根本没必要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你能不能活,要看神明的意思。”
白麒猛的一拽。
咯嘣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一声响彻在白麒无尽的噩梦中,缠绕了她很多年。
现在,她的梦结束了。
她宽恕。她原谅。她将自由。
她把绝望和痛苦,留给这个发出凄厉哀嚎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