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夔州府,大宁县,尤家村。
尤家村里静悄悄的,虽是晨起时分,但却连炊烟都见不到。
村子东头尤东升家,正上演着最后的别离。
“儿啊,娘……娘不行了。”破旧的小木床上,尤母有气无力的对儿子道。
尤母看起来虽然才四十多岁,但瘦的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早已塌陷没有什么光彩。
但她却仍旧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儿子尤东升,那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尤东升跪在床前,他约莫二十多岁,也瘦的不像样子,他看着母亲,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娘不……不在了,你要好……好好活,活下去……”话还没说完,尤母的眼神却再也没了神采。
“娘——”尤东升终于忍受不住,他在破旧的小屋内声嘶力竭的痛苦。
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老天为何让他一个个看着亲人死去。
先是妹妹,后是父亲,今天母亲也去了,诺大的天地,他从此孑然一身了。
都是那该死的知县,在播种时节,将他们家仅有的存粮全部抢走。
都怪他们!
尤东升恨他们,恨不得将大宁知县千刀万剐。
可他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两天没吃到一粒米了,莫说杀知县给家人报仇,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尤东升恨自己无能,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杆旧镐头,在院子的枇杷树下开始刨坑。
枇杷树下已经有两个坟包,半个月前他将妹妹埋下,六天前他将父亲埋下,而今天,他要将母亲埋下。
他没有力气,但却一镐一镐的始终不曾停下,即使身上已经开始冒虚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足足干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将母亲埋葬。
他给爹娘都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四处都是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想着,如果他死了,竟连个给他刨坑的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几天后,他也得饿死了吧。
正茫然间,村子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喊声。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喊声夹杂着锣声,如同一记惊雷般,打破了尤家村的宁静。
三三两两的人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他们与尤东升一样,瘦削得不像人,但表情或多或少都带着悲伤。
尤母只是尤家村的一个缩影,谁家还没有因为这场灾难死了人呢?
那伙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穿着破旧的衣衫,手里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矛。
打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一手提着锣,另一只手负责敲击。
“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他虽然喊的声调很高,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如周围围上来的尤家村村民。
“跟着你们,能活命吗?”尤东升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镐头,吃力的问道。
那壮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尤东升。
“只要加入闯王,就能吃上饭,日后打下大宁城,保管让你吃个饱!”
“打大宁城?要杀那知县吗?”尤东升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握着镐头的手都紧了紧。
“自然要杀掉这些贪官,就是他们,害的我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要加入吗,要的话就跟着队伍,晚上就有饭吃。”那壮年男人说完就继续敲锣。
这样的情况他见的太多了,早已麻木。
“我要加入你们,我要杀了大宁知县,为我爹娘报仇!”尤东升红着眼睛进了这支队伍。
一个、两个、三个,半个时辰后,尤家村空无一人。
……
距离尤家村三十里外,一处寨子里聚满了喧闹的人群,这些人虽然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但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斗志昂扬。
“闯王,队伍已经扩大到快两万人了。
按照你的指示,光是挑出来体力还不错的,就有六千多。”郝摇旗笑呵呵道。
上次大败,使得他们被打的只剩十几二十人,本以为这次是再没机会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朝廷这次可真是给他们了一份大礼,朝廷强征粮食,导致整个四川的百姓都几乎断粮。
如今只要他们带着人过去,大旗一竖起来,就有无数活不下去的人加入他们。
原本不少人还有点忐忑,害怕无人来投,但仅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聚集了如此众多的部下。
而且加入他们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周围向这里汇合,形势大好。
“要说还是宋矮子有法子,那口号一喊,一准儿就有人投效,比咱们之前可顺利多了。”刘宗敏夸赞道。
之前他们还不如何信那宋献策,得亏是李过拦着,否则真若是被他糊里糊涂杀了,才是罪过大了。
“你呀,总是那么冲动,动辄就要杀人,日后队伍大了,都要以军纪为要,咱们,再也不能犯以前的错误了。”
牛金星趁机训斥刘宗敏道。
在此之前,闯王的队伍里只有牛金星一个军师,自打宋献策加入之后,就变成了两个。
可牛金星与宋献策并没有产生矛盾,牛金星更擅长战事上的谋划。
而宋献策则更擅长后勤,包括但不限于辎重运输、提振士气、鼓动他人加入,以及合纵连横。
二者并不冲突。
“闯王,营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我看,不若直接攻了那大宁城妥了。
拿下了大宁城,投靠咱们的人可就更多了。”郝摇旗兴冲冲的道。
“宋矮子还没回来呢,你这么着急作甚?上次的失败还不够吗?”李过皱了皱眉头道。
“摇黄十三家虽然人不多,但对这里的地形地势更加熟悉,越是这等时候,我等就越是要沉住气。”
牛金星语重心长的道。
郝摇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是按捺住了那份冲动。
“嘿嘿,军师,俺错了,俺都听你们的。”
一直没吭气的李自成,放下了手里的钢刀,他环视了一遍这群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弟兄们,上天垂帘我等,才又给了咱们一次机会。
朝廷如今忙于建虏,根本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这里。
我等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韬光隐晦、厉兵秣马。
可机会只有一次,尔等日后再不得莽撞,有军师在,我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从今往后,军令为尊,不从军令者,我李自成认得你这个兄弟,我手里的战刀不认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