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有人来说媒了
作者:嘎嘎和呷呷   乡村日暮有人家最新章节     
    猎回来的东西各家分了卖了些,也留了些做腊肉。
    冬至祭过先祖,便是入了九,天气越发寒冷,家家户户也开始砻米榨油。
    进入腊月彻底的农闲时,就有人来她家说媒了,媒婆还是附近名声好的一个妇人家。一家人为此事讨论了一夜。
    倩倩不乐意,理由是自己还小,再说她可是很明白那些人的打算的:“再说那些人这每早就来讲亲,不外是看到我能养三季蚕,能织绢织葛布。
    这些人家算得精着呢,早点娶个丫鬟回去,既能做家务又能赚钱,还能被使唤,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否则就是不孝。
    我才不去做这种伺候人的活。有帮别人赚钱的工夫不如给自家赚钱。再说屋里又不是活不下去,养不活我,要这每早卖出去。”
    何氏因着自己大龄才嫁得出去,在娘家时不晓得受了多少窝囊气,不想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再加上嫌她说的话难听:“别人家也是好心,想先定下来,又没有讲定了就出嫁的。”
    “什么好心,我家就我一个女仔,要这每早出嫁么?要嫁给他家一日三餐不继么?他若好心自要看自己的家境,一年干饭都吃不了几天,这每的人家也是好心?再说他家男仔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数也算不好,哪里来的好心?”
    “看旁边的人家女仔,哪个不是十四五岁就出了嫁的。你虚岁也有十四了,今年定亲,花一年时间备嫁妆,明年出嫁就是虚岁十五了,有什么说不过的。”
    “不嫁,说了不嫁就是不嫁,十四又哪每等,等十八再嫁也不迟。帮别人家赚钱不如帮自己赚钱。”倩倩铁了心。
    “先看好了人家,订好了亲,到十七八再嫁也可以。到年纪大了再找,好的都被别人挑走了,我们岂不是亏了?再讲女仔哪有不嫁人的,娘家能养一辈子?年轻时会赚钱,没有小孩,到老了找哪个?”天开发话了,
    “不过讲起来,今天来讲的这个人家确实算不得好,家境还不如自家,不定也可以。后面再看哪家好的,再定不迟,这事就这每定了。”
    长辈发了话,何氏再如何恨她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接下来几天就给她甩脸子。
    说她的蜡染画得不好,煮了后松香要么开裂,要么没画完,样子不好看了。
    说打的绵线粗了,浪费丝绵了。或者实在找不到话来打击她,便说粘的棕底袼褙太厚,费劲又费线。
    还说亏自己送了个银顶针给她,还那么不听话让人操心。
    倩倩烦不胜烦,吵架吧,也实在没必要。不吵吧,何氏得寸进尺。
    最后还指责起她的容貌来了:“看你这个又瘦又矮又黑的样子,穿上这身衣裳跟个叫花子一样的,没得好衣服穿了?”
    倩倩简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再次爆发了出来:“你真的是发癫了。你就看我这们不顺眼?当初哪们又把我生了下来。当初不生不是更好?这们想出嫁,你自己出嫁啊。我在这屋里是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
    布不是我织的,葛不是我织的?用我织的布,染的布得来的钱买不到米吃?我是哪里得罪你了?是挖了你何家的祖坟还是泼了狗血?你要这样糟贱我?
    不就是我不听你的话,你的话值得我听么?”
    倩倩一顿乱喷,直接将找茬的何氏给镇住了。她知道何氏色厉而胆薄,又最是欺软怕硬的。自己真的硬起来她自然拿自己没办法,但保不齐用阴招啊。
    剩下的一个月倩倩都在为这事烦心。待在家里吧,除了何氏不给脸色,柏崽这个臭人也不支持自己。
    一时便不想呆在家,但她在心里将能去的亲戚家和未来的路盘算了一遍,发现实在是没有可去之处。
    一时便心灰意冷,觉得天下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处。
    不嫁吧总不能做老娘子,那岂不是被旁边人家笑死,甚至唾沫星子都可以把人淹死。
    若是长辈不在了被随便卖掉也不是不可能;什么三从四德,没有父兄子,连堂兄弟都可以发卖,乡间的陋俗简直罄竹难书;
    要不然没法子就去尼姑庵或道观里做姑子?嫁吧又觉得难受得紧,跟那些人家有什么感情呢?不过是混日子凑合着过罢了。弄不好还要天天挨打。
    禹寿和何氏的婚姻她看够了,也怕够了。
    她一直记得小时候,住在祠堂下面的一个娘娘因为反对丈夫在外面乱来,被丈夫打得浑身是血地躺在路边的树下,伊的小儿子在旁边哭哭啼啼地试着拉伊起来。
    小小的她专门为此事问过奶奶。奶奶的回答是以后嫁了人莫要拂逆丈夫,若丈夫有情还罢了,若无情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别看那个叔叔长得人模狗样,实是常在四里八乡偷人摸狗的。
    嫁人千万莫只看一张脸,那脸只是一张皮,看久了还不是一个样?
    于是她便记住了,品行不好的男的是一定不能嫁的,长得再好也不行。
    后来认得了字,读了书,对此感悟就更深了。
    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自己不同意就一定要坚持不嫁,因此便有了前面那一幕。
    在倩倩为定亲之事烦闷的时候,何济源和黄立魁也在为同样的事郁闷。
    黄立魁比何济源大,读书没有他好,在长辈父母面前说话分量就轻,又因为长辈早早相好了人,年前就要正式下定。
    这天趁着月假到了何济源家,两人到后院里的花园子里散步。
    青石砌就的花坛里种着两棵十几年的大红山茶花,旁边的青石假山边是珊瑚珠般红艳的南天竹。
    “哎!我被关在家里不准出去,这段时间你有去看那个小娘子否?”黄立魁望着开得正好的茶花悄问。
    “没有。”
    “为何?你不是回来就差人去看她么?”
    “我并没有自己去看。”
    “这是何必呢。哎,不晓得她愿不愿意做妾,若是愿意我倒是想纳了她。”
    “你请人去问问不就晓得了。”
    黄立魁惊诧于何济源的态度:“你们两个若非吵架了?”
    “并无,我从衡州回来后就没见过她,何来吵架之说?”
    黄立魁盯着他,小声道:“你这是何必,先想想办法再说,你如此自苦她又不晓得。”
    “表兄,我想了好久了,以你我两家的家世,父母岂能同意娶她为正室,我若坚持,说不定是害了她。”何济源深深叹了口气。
    “虽说现实是这样,若是她晓得,说不定有什么解决办法呢。就算没有,让她知晓你的心意有何不可。若她愿意不看名分跟着你,岂不是更好?”
    “我就是担心她知晓了我的心意会放心不下,过得更不好。两家相差太大,她不一定能融得进来。”
    “算了,我也不劝了,你看你自己,衡州回来后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翠屏还偷偷地问我是不是你在衡州惦记上什么人了。你若不去,我就请人去了,若成了可不能怨我。”
    “你只管去,一定是不成的。”
    “你如何晓得?”
    “我每认得她这每久,还不晓得她的人么?她是肯定不愿做妾的。”
    “我不管,不试试哪里晓得。”黄立魁不同意。
    两人在花园里走走说说。一个女子带着个丫鬟从角门那里走了进来。大老远地便万福问安:“两个哥哥安好。”
    “妹妹好。妹妹是哪时候来的?”黄立魁偷偷碰了碰何济源,“说曹操到便到了。”
    “奴家刚到。”叫翠屏的女子穿着大红的重绢袄儿,柳绿褶裙,裙边垂着香囊的红色穗子。
    小髻上束着几圈紫红丝带子和玉石珠子的围髻儿,四周几对镏金银簪和一对桃红绢梅花,涂了黛的眉毛很是显眼。
    脸和唇上都上了妆,是个秀丽的小娘子。想是刚到不久。
    “有没有给母亲请安?”何济源不想冷场。
    “已先去表姑母那里了,姑母讲哥哥在花园里,便叫奴家先来。表哥身子可好些了?”翠屏眼盯着何济源问。
    “好多了,多谢表妹挂念。”
    “你们两个慢慢讲,我去看下姑母可有事要嘱咐。”黄立魁看要冷场,忙来救。
    “我跟表哥一起去,我出来也蛮久了,表妹可以在园子里看下茶花,开得正好。先告辞了。”两人行完礼便走了。
    翠屏盯着两人的背影好一会儿,看到丫鬟欲言又止的样子,方道:“小欢,你说表哥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哪里有,表相公看到姐姐还是很欢喜的,他以前还喜欢盯着姐姐看好久呢。再说姐姐长得那每好,比旁边亲戚的小娘子都好看。”
    “你看,自从他从衡州回来,我就觉得他变了。”
    “没有吧,奴婢没有看出来呢,表相公刚从衡州回来就来看姐姐,那时候姐姐在插花,他都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子,连奴婢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那你讲他为何看到我就要走?”
    “想来是害羞呢。姐姐想呀,你们俩的事肯定不会等蛮久的,表相公又是那种把心事藏得蛮深的人。”
    “正是他一直把心思藏得蛮深,我才担心呢。这样,你找时间问问随他去衡州的双喜,表哥在衡州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想办法问清了回我。”
    “好,奴记住了。”
    两人在花园中走了两圈,折了几枝山茶花和一些南天竹果子,还有一枝未开的蜡梅方回到黄氏屋里。
    黄氏正在天井里选豆子,黄立魁和何济源却已不在了。
    “他们两个到外面耍去了,说是什么老伯那里有什么书画,去观赏下。”何济源的母亲黄氏见翠屏左右看来看去,便笑着告诉她。
    翠屏在黄氏旁边的樟木清漆灯挂椅上坐下来,接过丫鬟端上来的桂花卤茶汤,静静地喝了几口。
    黄氏的大儿媳李氏进来问黄氏中午、晚上的菜式及房间准备。
    “左右就多了这几个人,男子在外面这栋,翠屏在里面那栋,隔开就好了。菜就看着办吧,鸡鸭鱼豆腐菜,再加上老二喜食的爆鳝丝和喝螺。”黄氏细数。
    李氏答应了出去。
    黄氏从里屋拿出个红漆剔缠丝莲花的匣子出来,从里面取出一支点翠花:“这是你二表哥闲来无事做了送我的,也不晓得是到哪里学来的,表姑母看着这颜色鲜亮,正好配小娘子戴,拿去吧。”
    翠屏喜滋滋地接了,捧在手里细看。
    是一支点翠大荷叶上加上点翠荷花,上面用铜丝弯成的鹭鸶和蜻蜓的发簪,鹭鸶的翅膀和身体上也贴着翠羽,取一鹭蜻莲之意。
    便喜道:“没想到二表兄还有如此雅意。”
    “这都是读书写字累了抽空做出来的。他回来讲在衡州两个月除了听学读书没别的事做,就买了些翠羽自己做了个送我。权当消遣。”
    “表兄在衡州没出过什么事么?”
    “能出什么事,内有师长看顾,外有双喜跑腿,山都不用下。你表舅听说有名士去石鼓书院讲学,不晓得绕了几个弯子请托人带了他去,机会难得,也是去长见识的,可不能浪费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表哥自从从衡州回来后好像就变了个人样的。”翠屏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翠屏,你是个乖女仔,是表姑看上的人,别说你表兄没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还有我撑腰呢,再不然你也是个大的,他自是不敢不尊重你,怕什么?”黄氏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就是怕表兄心里不愿意,到时候怨起奴家来。” 翠屏想起何济源从衡州回来的这大半年的种种,心里越来越没底,眼圈便红了。
    黄氏叹了一口气:“你表兄虽然是我生的,这心里的事却从来不让我晓得,他是哪每想的,他不说问也问不出来。你勿要担心,等我找个空当套下他的话。”
    两人还在说话,便听到黄立魁和何济源在外面说话,翠屏便想站起来避到屏风后面去,却被黄氏拉着手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