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她的头慢慢垂落在他的肩膀。
司徒圣尹一手托着她的臀,像抱着一个婴儿般,一边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一边轻唱着童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只在夜中才会舒活的清泉在耳边缓慢的流。像是有唱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忧伤,又会在那一道道的旋律里,忧愁与故事会化成一片片的白雪,一点点的落下,纷纷扬扬,朦胧视野。像是会从他的歌声里逐渐升扬,去到了他话里的地方。
她似回到了六岁那一年的那个夜晚,天空缀着宝石一样的星星,不断飞舞着的亮盈盈的萤火虫。
它们像是从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像是地上升起的盏盏明灯。
而他们,手拉着手,彼此为彼此唱着歌,他们在黑夜下高谈雅步,吟诗作对。
他们,在不停地欢笑。
如果……如果能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夜该多好啊……
她曾无数次想,又无数次的自我对自我否定。
这世界上依旧会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黑夜中游动,而她却再也难以寻到那夜丢失的梦,亦如死在那夜的萤火虫,再美,也不会再有人将它们拾起来。它们的尸首只能散落成泥,成为自然界里循环的一部分,成为历史长河里毫不起眼的已然消然的一部分。
残破的,碎乱的,纷杂的。
那日如此清晰,像是就在昨朝发生过一样。
而那一切又如此惑乱,像有什么被裹上了一层纱,让她总也无法穿透,无法拾取,无法拼凑那完整的那场令她念念不舍的又惆怅的梦境。
彷徨的,像是失了路的无措羔羊。
她像是站在了一棵苍天高耸的生命树下,想要攀爬,想要向上,却总是蹒跚的,狼狈不堪地再次跌落。
原来,原来她早已弥足深陷,负重过深。
肩膀传来湿润的触感,司徒圣尹微微地偏侧过头来,看向那濡湿的地方,看向那娇儿晕红闭合的眼,被泪水打湿的羽睫如流星坠落的星尾,听着她时不时传来的那压抑的呜咽于喉的娇啼。
手掌依旧一下一下,不知疲倦地轻抚。
门外进来几人。司徒圣尹抬眼,只捎一个眼神,进来的人便放轻了步子。
司徒圣尹又示意了一个眼神,夜卍率先走了进去,来到还在昏迷中的休斯身边。
夜卍没有啰嗦,蹲下身子为休斯全身都大致检查了一遍,便开始为他处理起了伤口。
夜川走到司徒圣尹身边,手语请示:我们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一个人。
司徒圣尹轻抚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出声,而是口型道:什么身份。
夜川继续手语回报:目标人物的哥哥。
司徒圣尹动作停滞,而后冷嗤,目光再次看向了地上的休斯,内心无端升起一股烦躁。
司徒圣尹抬了抬头,对夜川“道”:带那个人过来。
夜川颔首,微一欠身,便转身离开。
夜川的办事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又再次折返回来,身后跟着夜玖,夜玖的手上还压着一个男人。
夜玖将男人推进了房间。
男人栗色的短发在暖黄的灯光下发散着柔和的光,仿佛给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天然的金光,似乎更加深了他本人那种圣洁光辉的气质。
男人有一种颇具空灵韵味的留白美,第一眼看他时他就像一池清水,第二眼看他时,他像和风像细雨像柔云,像云淡风轻的万般禅境,第三眼你会定格在他的眼眸里,似乎下一刻便会在他那好似汪了一池柔情的眼里顷刻间就能溺闭,然后瞬间融化成水。
这是第一次司徒圣尹有好好的打量这个男人。
每一处都透着一种娴穆柔和的气息。
柔和的眉型,柔和的眼弧,柔和笔挺如水滴般纯净的鼻型,柔和的微微m状的饱满的唇,嘴角微微的向上挑起,自然而然地浮露着一种亲和与优雅,应了那句“丹唇间玉齿,妙响入云涯”。
唯有那双弥漫着浓墨的明矑是他全身唯一微微带着侵略感的所处,然就这点浓墨在他的眼瞳里也只能犹如投入星空夜色的宝石,瞬间被他柔和的气息所淹没,反而使得他的柔和变得更为滃郁着浓墨般的深情。
连衣着的色系和风格都是柔和的如卡其色类的大地色暖色系。复古英伦风又非常的贴合着男人含蓄优雅绅士而温柔的气质。
“游梦桓……你这是代替你弟弟来了吗嗯?”司徒圣尹上挑的眼星辉流淌,诡艳莫测。
游梦桓没有回答他,反而直接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司徒圣尹怀里的人儿身上。明明连她的脸都看不到,然那目光依旧由烟波淡然逐渐到像是化为了如有实质的波弧,像是要与对方就此黏吝缴绕般,只稍片羽便成了潮湿稠黏无法断连的模样。
司徒圣尹蹙眉,冷啧一声,将怀里的人儿锁在怀里更紧了几分。
睡梦中的女孩呜呜咽咽的,娇呓出声。
“好的好的宝贝没事没事……”司徒圣尹慌忙轻晃着步子,继续抚拍着女孩柔软的背。
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嗓子,游梦桓眼睑垂落下来,弧形的眼瞳半掩,露出几分孤寂的倦色。
司徒圣尹呼了一口气,而后静睇向游梦桓。
游梦桓回看向司徒圣尹,眼神纯粹,像漆黑淤泥里打出了光。
他问:“她还好吗?”
司徒圣尹挑眉:“你说呢?会比与你在一起时更差吗?”
像是心口被扎了一刀,疼痛迅速成团。游梦桓的眼睫再次垂下,有些泛着青黑的眼睑处又再次投下了一片薄淡的阴影。
“司徒先生,你对我说话没必要夹枪带棒的。我和紫梦虽是短暂相识的朋友,但她值得所有的人喜爱与怜惜不是吗?我对你没有其他的恶意,我对她也没有更多的念想。
我知道她的身份,你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身份。我只是想作为朋友,希望她好。更何况她……
她的那件事故与我有关,让我更有责任。我也曾是学医的,如果不是曾因为意外事故伤了手腕,我现在也当是位在职医生……
手腕受伤后,我转而去学了护理,本来紫梦受伤我很想作为护理师和康复治疗师留在她的身边。以此照顾她、帮助她,为自己的责任付出该有的行动。
你知道。如果不是顾及你们的关系,我是一定会选择陪在她的身边的。
但就是因为我有着很强的是非善恶观,在顾忌身份与责任之间,我先选择了让步前者,再行使后者。就是我这样了,你还要不放心吗?
我这样的人你又如何还需心存芥蒂呢?
就算我没有所谓的道德观念,就算我存着爱慕之意,作为如此强大各方都优秀出众的司徒先生您,但凡您没有对不起她,又如何会在意有其他的人可以插足到你们之间呢?”
“你倒是会辩口利舌。”司徒圣尹眼皮微掀,眼神轻扫过去的时候带着一种乖张的戾气。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你倒是贯会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会给自己提高品格。可惜,你觉得我会受你这套吗?嗤……我管你是什么,都给我滚远点,别碍我的眼,别横在我和她前面的道。否则我管你是谁,”司徒圣尹露齿一笑,“我都让你有来无归!”
游梦桓没有露出任何凊恧或害怕的神色,反而低头轻笑,一双眼睛似海上弯月,干净而温柔。
“真好……”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又突然转了神色,如孤高松柏。
他向前跨上,站在司徒圣尹的不远处,与之四目相对着。
他道:“只是希望你的占有欲是面对其他对她不利的人的,而不是将你的这份占有欲对向她而行使你的暴行!”
他们的身高基本齐平,连眼瞳里洇着的那抹黑都如此的相似。
司徒圣尹抬起一只手,小指掏了掏耳廓,而后呛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到你来给我上教育课?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的交代清楚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否则,我不建议让我的人手给你上点‘好玩’的‘玩意’,以此达到我的问题、你的回答能够得以继续地去发生。”
游梦桓垂首轻摇:“何必如此复杂。只要你觉得事关她的事情,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徒圣尹嗤笑。
游梦桓并不介意,在这物欲横流、世态浮华、人心浮躁的时代潮流里,他见过太多的面孔。
善意会比恶意多吗?当然不是。
善意和恶意只有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它们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价值观和信仰,然后进而之来决定我们的行为和选择。
十个人的善意也许并不能让你得到什么,而一个人的恶意却能让你丧失所有。
就像一只流浪猫,它可以经过十个人的喂养变成一只亲人的猫,却也可以只需经过一个虐待动物的变态就可以令它对所有接近它的人类产生恐惧。
他需要去在意司徒圣尹吗?不,不需要。
世界本没有善恶。相反的,你用善意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反馈给你的善意就会多一些。当你用恶意的眼光去看世界,世界反馈给你的恶意必然就会多一些。
还有很重要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为什么非要企图弄清为什么会有恶,为什么会有善呢?为什么非要纠缠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实、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结果,纠结痛苦于为什么对方就不能换一种更有利的方式呢?可是弄清了又能怎样?你以为弄清了能改变什么、能规避什么,其实是,你只是在越陷越深罢了。能影响你思绪和情绪的,说明现在的你和这一切人事物都处在同一频率上。十步笑五步,半斤笑八两。不过是都陷在一个叫做“水果篮子”的游戏罢了。
那些成功人,尤其名气颇盛的人,每天他们所面向的可能是超过成千上万的咒骂、四面八方的各种污脏。他们会理会吗?有理会的必要吗?因为圈子不同,狮子不会因为野狗的狂吠而战斗。唯有让自己步步坚定,多学东西,不断地增进自己,变得优秀,变得步步无错,让那些人永远也没有办法涉足到你的领地,进入到你的圈子,你便永远也不用参与到他们圈地的善恶,你就会有更多的选择权,你会有更广阔的天空。你的心态与状态,意识与见识,你的行动力与执行力,都决定了你可以与那些负面的垃圾与能量拉开多少的距离。
这样不更好吗?为什么要陷入负面里。与之纠缠不休的永远只有这样的一类人,愚昧,目光浅短无知,没什么天赋与本事又懒于付出和奋进,只愿等着天上掉馅饼的,自我的,永远看不清楚自己问题、永远认不清事情本质本源的喜欢抱怨和转嫁责任的,总想着别人怎么怎么样、索取型人格的,却不想着自己首先有没有资格要求别人,自己有没有在付出。
有能力的就夺取,无能力的就让步,又有什么好争论与抱怨的呢?
抱怨自己的无能吗?
于这世间、这个庞大的水果篮里,他就像是那个被叫做饭团的存在。这更让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什么, 要去做些什么。
水果篮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水果,一个一看便很可口的水果。他看上了,便要吃吗?
当然,何必委屈自己?有能力的便去吃下,没能力的那自然是遵循弱肉强食。
他会嫉妒司徒圣尹吗?
当然,为何不嫉妒?
天生的上位者,上天的宠儿。
这位宠儿的选择权太大了,大到这世界上太半的人都要给他让道。还拿走了他喜欢的那枚水果。
但是宠儿一定就是幸运的吗?未必吧。宠儿得到了什么,自然也要相应失去些什么。就像宠儿得到了可口漂亮的水果小姐,就一定拥有了水果小姐吗?未必吧。大家都是水果篮子里的一员,谁吃了谁不是还未定吗?
或许可能先一步的,某些水果自己便会先行的发烂发臭,自己先死亡。
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轻笑,然后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