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哈维手中亮出的一份份带有自己字迹的信笺,梅森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
“十字军东征时有句名言:‘杀异教徒不是谋杀,那是上天堂之路’。
同样,窃书不算偷盗,那是为了找到消灭异教徒的捷径。
我想,上帝会宽恕我的罪孽。”
“真是好借口。”哈维叹了口气,又拿起梅森所着的《谐声通论》,询问道:
“对于你的狡辩之词我先不予置评,我想问的是,你找的捷径就是把汉文经典中的理论翻译后,再冠上自己的名字吗?”
闻言,冷秉竟是气笑了,戏谑着说道:
“若能完整抄袭,也算是有些本事,可你却避重就轻,将我皇室经典抄袭得残缺不全,这算什么?”
《谐声通论》中的理论全部来自《律吕精义》。而《律吕精义》虽然是一本用来说明定音方法的音乐书籍,可里面涉及到对音波振幅和波长的计算方法。
而对波长计算的精确性,直接关系到音调的高低。
这十二平均律的核心,其实就是计算二的十二分之一次方的值。
朱载堉虽然在《律吕精义》把计算方法写得很清楚,可梅森怎么也算不到那么精确,原因无他,因为他没有工具。
汉人使用算盘的历史由来已久,而西方并没有。朱载堉用了一把特制的算盘,可以把音律波长的精确性计算到小数点后25位。
可梅森研究了二十年也没搞明白这算盘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只能用笔算,最后还是召集了不少西方的数学家(其中就有小帕斯卡的父亲艾基纳),耗费多年才精确到小数后六位。
听到冷秉的嘲讽,梅森嘴角一抽,本想张口说什么,最后却是苦涩地一声叹息,保持了沉默。
哈维放下书籍,一改淡然温和的表情,眼神变得冰冷而凌厉:
“再来说说异教徒的事情。
你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为异教徒,唯独说王子殿下不行,因为他是上帝派往人间的先知,甚至他本人就是上帝的化身。”
梅森先是一愣,继而冷笑,最后变成了狂笑:
“魔鬼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堕落如此。
你说朱琳泽是先知,甚至是上帝的化身,那我问你,他的神性体现在何处?”
“王子阁下的神性无所不在,实因事例繁多,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哈维面色肃穆,稍作停顿,缓声言道:
“那就作个简略对比吧。
耶稣先知于迦拿的一次婚宴上,将寻常清水化作甘甜美酒。
而王子阁下能使漆黑如墨的石油化为无数奇珍异宝,其中便有可飞天的汽油、可为夜间带来光明的煤油喷灯、能疗愈上百种疾病的神药阿司匹林,当然还有美酒(由乙烯合成的酒精)。
《圣经·新约》中多处记载,耶稣先知以各种奇妙法门拯救诸多病入膏肓的患者,然皆为单独个例。
你且看王子阁下,他带人研制出令手术不再痛苦的麻醉剂,制成使手术存活率提升至 90%的消毒剂,造出抵御天花病魔的疫苗,其余还有诸多,难以一一枚举。
而这些神奇物品的问世,已挽救不下十万人的性命。
现今,欧洲战乱频仍、瘟疫肆虐,这十几年来因疾病和伤患而亡的人口不下数百万,倘若先知的光辉能照耀欧洲,不知可少亡多少人。
此外,耶稣先知曾救活数名已逝病人,可王子阁下制出‘强心针’,令濒死或已无气息的患者得以被抢救回的案例不下千余起。
梅森,你告诉我,若王子阁下非神国来的先知,谁是呢?莫非是你、黎塞留抑或是马菲里奥·巴尔贝里尼(当今的罗马教皇乌尔班八世)?”
梅森瞬间无言以对,稍作思考,反驳道:“据我了解,朱琳泽并不笃信耶稣,他还倡导宗教自由,致使各种异端学说在美洲大地肆意蔓延。”
哈维微微一笑,凝视着梅森反问道:
“天主教源自犹太教,二者皆信奉上帝,缘何前者信徒的数量远超后者?
此外,你可曾在任何记载中看到耶稣信奉亚伯拉罕或者摩西?”
“这有何可说的,天主教信徒众多是因其更为包容,不单单是犹太人,只要是信仰上帝之人皆可成为‘选民’,皆可获得救赎,而犹太教……”说到这里,梅森愣住了,他终于明白了哈维想说什么。
哈维没说完的是,犹太教坚信犹太人是神拣选的民族,末日降临,上帝只会拯救犹太人。
至于其他民族,即便信奉上帝,也无法获得救赎。
“可朱琳泽是东方人,是黄种人,黄种人怎可能是先知,怎能够是上帝的化身!”梅森眼中满是惊惧,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哈维怜悯地看了梅森一眼,语气中尽是失望:
“身为神职人员,难道你不清楚全知全能的上帝能够以任何形态存在?
既然耶稣基督可以不是法兰西人(耶稣是犹太人),为何王子阁下就不能是黄种人?”
梅森身体战栗,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哈维的言辞恰似一记重锤,将他数十年来树立的信念和理想彻底击碎。
恰在此时,哈维猛地一拍桌子,当头棒喝:
“梅森,傲慢与偏见已令你目盲,堕入世俗更使你心灵蒙尘。
时至今日,难道仍不知悔改!”
面对如山铁证,梅森本就心怀愧疚,此刻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再加上哈维的怒斥,他仿若被抽去了魂魄,身体瘫软,伏倒在地:
“我有罪……我甘愿领受任何惩处,只求能得到主的宽恕。”
紧接着,梅森将成立梅森会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对于窃取中华典籍内容之事供认不讳。
正如朱琳泽此前所料,梅森会的核心任务便是负责接收典籍并进行转化。
因从东方寄来的书籍数量繁多,其中知识繁杂,最终不得不广纳大量学者共同研讨。
这些学者不仅来自法兰西,还有英格兰、荷兰、意大利等国的饱学之士。
在梅森会中,研究人员被划分为核心人员、普通人员和外围人员。
依据研究内容,又将新建立的知识机构,细分为树根部分、树干部分和树枝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