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刻钟后,她看了眼左戎,冷声喊,“过来。”
左戎乖乖的站起来,收拾好笔墨纸砚和兵法,将抄好的那几页纸送到她手里,请她过目。
“想清楚了没?”她看着手里的纸张,冷声问。
左戎点头,“想清楚了。”
“说来听听。”她放下手里的纸页,看着左戎,等他说。
“回,回主子,我错了,”他右手不自在的躲到身后,动了动,刚刚抄写久了,酸软得很,“我不该说弄哑他,还有,她们吵的时候,我应该劝架的。”
她眼眸一冷,抬手就给左戎右胳膊一巴掌,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只有左戎知道,主子掌心传了一股内力过来,胳膊上那股酸痛感顿时缓和不少。
“半个时辰,你就给老子想出这些?”
她无力的指了指左戎,“老子平时怎么教你的,是教你劝架吗?老子何时说过要你劝架的?”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左戎能听见的声音说:“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想清楚了,衡量好了,有把握自己能承担一切后果,就去做,做了也别瞎嚷嚷,你想弄哑他就弄哑他,做就是了,嚷出来又不做,你是羊肉吃不到,惹得一身骚。”
“他调戏你,说不要脸的话,你嘴巴被缝上了么?你不晓得说回去?”
左戎嘴巴动了动,没反驳。
“就是嘴上说不过,你不晓得动手?就算不能真打死他,拿块布堵他嘴行不行?拿臭鞋熏晕他行不行?”
左戎暗里动了动手指,默默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只说过,不许你先惹事,但人家欺负到头上了,也不能怕事,再这么软乎,任凭拿捏,老子真揍你。”
左戎终于出声了,“是,我记住了。”
“光记住不行,还得做到!”她将那几页纸折起来递回去,又压低声音问,“他今日在你们面前嚷嚷那么多话,你觉得哪句话,才是他真想说的?”
左戎眼角抽搐一下,他是真听不出来,江先一个病秧子,说的话比自己多了数十倍,他哪里听得出来啊,他如实地摇头。
风珏伸手,在左戎右胳膊上捏了捏,又压低声音,“那我告诉你,他故意气你们,跟你们吵,都是在掩饰‘不治了’三个字。”
左戎一怔,呆立在原地。
“他表面不正经不着调,实则极好强,也极敏感,他接受不了自己以一副残躯苟活于世,”她点了点左戎的胳膊肘,“你仔细想想,云青辞给他推拿针灸,是不是本该昏睡一个时辰的,可他一盏茶的时间就醒了,发狂炸毛破防的岂止只有云青辞?他江先自己也破防,更接受不了。”
左戎点头,她又低声安抚,“你素来心思单纯,从不深思,以后试着多往深处想想,别只看个表面热闹。”
“去吧,蜜瓜还有一个,你不爱吃,就给云青辞留着,估计她正心情不好,你今日就别跟她争了。”
“缸子里那几串紫葡萄都是你的,深红色的、小的那种,王爷跟李大人都爱吃,这时候估计也醒了,洗一些给他们送过去。”
左戎垂眸应了,想说你也喜欢吃的,但没出声,主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看着左戎暗自较劲的样子,她也没点破,这些瓜果本就是请卢锁匠专门买给他们的,今夜她得又去一趟卢锁匠那里,又多了两个人,还得再弄些米粮瓜果回来。
“哦,记得再蒸一碗雪梨汤给江先送过去,对付他这种人,就是吃的不少,打的不饶,别惯他,也切记一点,在他跟前的时候,万万不可显出半分同情之意。”
“是,我知道了。”
“行了,走吧!”
看着左戎走后,她才起身,去隔壁的议事厅,继续跟向时跟宋川议事。
这场雨连续下了半个月,第十五日的时候,雨停了,久违的太阳在下晌时分终于露出了脸。
可是,衙里的几人都毫无笑颜,因为,军中缺粮了。
这一日,风珏再一次走上城墙,在城墙上站了很久。
她看了看先前吊杨思敏的那个地方,现在空空如也,除了褐色的血迹,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对战那日当晚,敌军那头有人摸黑潜伏而来,飞剑斩绳,接回了杨思敏的尸体,她没拦。
就凭杨思敏在瓮城驻守数年,没有屠杀百姓、压榨百姓,就值得被尊敬,这样的仇敌对手,应该有个全尸。
雁西这个地方,处处青山埋白骨,白骨何其多,再堆下去,有些白骨就真的寻不回了,不需要多加他杨思敏的尸身,接走就接走吧。
城里粮草告罄,先到瓮城的,到底是援军还是敌军,也只能听天由命。
老天爷已经很眷顾自己了,下了这半月的雨,也得了半月的安宁。
最后看了一眼城外的积水,还没退完,她慢慢走下了城墙,缓行回县衙,顺道看看街道两旁的情况,行了一路,没发现异常,城内没受大雨的影响。
久雨过后的太阳很烈,却还是没有晒热疾风,风吹卷过来的时候,打在身上泛凉,她跳下马,搓了搓发凉的脸颊,暗想,过不了多久,天气就真的凉了。
在县衙门口碰上了熊翊的妻子,那美貌妇人一脸愁容,像是专门在等自己,一见她就迎了过来。
“哎呀,将军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可得救救我们一家,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今日雨一停,我就出门去买,走完了所有米粮铺子,一粒米都没买到,孩子都饿得嗷嗷哭,还请将军救我们一回。”
风珏瞥了一眼那妇人,想起那日在墙头听见她骂熊翊的那些话,心中冷哼,“夫人您可真会为难人,我们米缸都空了半个月了,全靠逮老鼠度日。”
那妇人面色一僵,“......可我家童儿说,他能闻到将军这边的饭香味儿。”
“哦,那是给王爷煮的,我们可以饿肚子,王爷可不能啊,毕竟是天潢贵胄。”
要是只有她自己,或许可以挪个一斤半碗的,可是现在不是,上有王爷,下有两孩子,中间还有几个武将和一个要精细养着的病秧子,哪里敢轻易动那些粮食,况且本就只半缸子了。
若是援军不带足够多的粮食来,到时候就是来了,也是大麻烦,她本就愁,更没闲心管这些。
而且,她深知此人在撒谎,以这妇人的手段,不可能真的会等到断了粮食才来筹谋。
未雨绸缪,这是好事,这妇人可以只为她自家绸缪,可自己不行,她身后有兵,所以,很果断的拒了。
那妇人很不满的扭着腰肢走了,她则转身回了自己这边的后院。
又过了一日,太阳高照,风打在身上,不再发凉,气温高了起来,夏日的余温还在。
军中今日开始喝粥,若是再筹措不到粮食,情况会很糟糕,城里的军民关系本就紧张,买都买不来,更别说征收了。
最让人发愁的是,城里的粮食本就不多,民众自己的生计也是问题。
可若是弄不来粮食,再过两日,连粥都没得喝,真是愁人,她慢慢往回走,在院中的角亭旁看到了赫连长澈,他人瘦的跟竹竿子一样,不过好在眼里有神。
自云青辞来后,她很少去赫连长澈院里看他,近几日犯愁的事又多,自是没去,两人视线一触碰,她便垂了眸,赶忙抱拳行了一礼,问:“王爷怎么出门了?”
赫连长澈靠在软椅里,看见她,微微坐直身,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估摸着时日算,军中缺粮,你正犯愁,”他微微叹气,“我来想法子。”
她暗暗皱眉,赫连长澈的伤势才好转,现在又来操劳这些,实在不利于休养,“王爷好生休养才是正经。”
赫连长澈摇头,“无妨,”他双手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我想了想,唯有以市场价双倍购买,方能筹到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