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正卿刚下值,就被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年逢恩请去了承乾宫。
今日皇上在太极殿拂袖而去的事,使得百官忐忑不安。
此刻,被请去承乾宫的梅正卿更是忐忑,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皇上这时候召见他,是为何事呢?
带着满腹疑惑,等拜见了皇上后,梅正卿更疑惑了,因为皇上一不谈政事,二不谈家事,只留他吃了一顿饭。
素来谨小慎微的梅正卿直到出了宫门,走向自家马车时,才真的反应过来,皇上此次召见真的只留他吃了顿饭。
哦,也不止,出承乾殿的时候,大总管年逢恩还给他包了一盒点心。
“祖父!”马车上下来一少年,赶忙迎上来。
看见自家这个孙子时,梅正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盒点心到底是何意。
他满怀疼宠之意,温声说:“不寒,怎在此处受冻,该早些家去才是。”
梅涔恭敬地扶着祖父,回话,“祖父这是什么话,候着祖父一道家去才是正理。”
梅涔,字不寒。
梅正卿面色立即和虞下来,笑说:“哪有一直受冻之理,若是祖父今日不得出宫,你又当如何?”
梅涔亦是温润一笑,“若真是那样,我自当家去,不让祖母跟母亲忧心。”
梅正卿满意点头,他将手中点心塞进梅涔手里,先行上了马车。
“祖父,这是皇上赏的?”
梅正卿坐正,顺手拉了一把梅涔,温声嗯了声,然后定定打量自家这风华正茂的宝贝嫡孙。
他无心仕途多年,如今再一心扑在仕途上,也是想为这小子保驾护航。
不知这小东西做了什么,竟然在皇上大怒之后,能宴请他一人用膳,还赐了点心,很显然,这点心是给这小东西的。
梅涔被祖父这样盯着瞧,面上一囧,有些不解。
他低头细细查看自己的衣着修容,无一处不合,连脚上靴子也看了几眼,确认真的没有不妥后,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问,“...祖父,您这么看着我,可是我有哪里不妥?”
梅正卿摇头,温言,“并无不妥,饿了吧?快打开尝尝。”
梅涔将点心盒抱在怀里,“不饿的,带家去与书逸,她喜甜食。”
梅正卿瞧着自家孙子,越瞧越满意,稳重又孝顺,处处顾家,事事尽责。
他状似不经意一问,“今日当值如何,可还顺心?翰林院那群老东西,可曾摆谱为难你?”
梅涔闻言一笑,“祖父多虑了,没有的事,大学士们都很和蔼,不曾摆谱拿腔拿调。”
他忽然想到一事,犹豫着要不要跟祖父说。
梅正卿最是懂自家孙子,只要他食指跟拇指来回摩挲,就是心里装了事。
显而易见,这小东西果然心里装着事,于是出声问,“那旁的呢?”
“......旁的,倒是有。”
果然瞒不住祖父,他撩帘瞄一眼车外,发现并无行人经过,才靠近祖父,小声细说起来,“今日在崇文院,有人在背后妄议北晋王之事,被七殿下听到了,七殿下跑出去生了一通闷气,连学都不上了。”
梅正卿当即挑眉,细细琢磨,心想这可不是小事,当即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担忧七殿下做出别的举动惹来非议,就跟出去了。”
梅正卿总觉得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就这些?”
“就这些。”说到这里,梅涔无奈摇头叹气,“哎,要说,七殿下实在不喜读书,每到文史科总想往外跑,一到骑射科,倒是生龙活虎......”
梅正卿还是不信,再三追问,才弄明白,原是这小东西跟七殿下还有这样一番对话。
若是没猜错,这番对话陛下是知晓的,只是陛下怎么就恰好知晓了呢?
归家后,将小东西叫去书房,免不了又是一番嘱咐,“不寒,你已入翰林,当知为官之道不易,需时时刻刻谨记祸从口出这一理,切记不论在何时何地,不管面对的是何人,都要谨言慎行,话可以不说,万莫要乱说。”
梅涔素来听祖父的话,自是一一受了,并表示自己不会乱说话。
梅正卿在灯下凝眉,深觉这顿饭另有深意,便又提点了两句,“如今,你已是七殿下的侍讲老师,便尽心些,他若一味贪玩,也不能纵容,但也不能管教太严,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还有一点,时刻记得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别看他现在不得宠,就敷衍了事,切忌,莫欺少年‘穷’,说话行事不可大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
梅涔虚心受了这些教诲,心下也自有计较。
这厢,英武殿里依旧灯火辉煌,赫连普威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候在一旁的人,“回去了?”
“回禀陛下,七殿下已回了含光殿。”
朱笔一顿,“只望了两眼,当真什么都没说?”
“是,什么都没说,七殿下只在英武门停了一小会,没进门来。”
赫连普威落下朱笔,一圈一点,批注数语,将其搁在已批阅的那一堆中,然后复又拿起另一本。
翻开一看,便皱了眉头,恰逢其时,一旁的油灯爆了灯花,噼啪炸响,很是刺耳,手中朱笔也搁置下来。
看着折子上的内容,皇上冷哼一声,“这些人真是,在京城舒坦日子过久了,越发的忘本,还在上折子要征讨北地!这些人是要断送朕的江山,真当朕老糊涂不成?”
年逢恩在一旁好言相劝,无非还是那句,“陛下莫气,保重龙体要紧。”
“他这样多久了?”
皇上的话头换的快,年逢恩差点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一思索,便拾起前头那话茬,诚声回话,“七殿下很少进英武门来,大多时候就是在英武门逗留一小会,然后就离开了,因此奴婢们也未向陛下回禀。”
赫连普威瞥了一眼这位大总管,他很少有这样答非所问的时候,所以,皇七子这样往英武殿跑,定是时日不短。
“朕问你,他到底是从何时起的?若是记不起,就去外头吹两个时辰的风,清醒清醒了再来回话。”
这声音着实凉了几分,年逢恩立马跪拜在地,只能如实告,“回陛下,七殿下这样...已经有一年多近两年了。”
啪嗒一声,折子散落一地。
年逢恩心知这回情况不妙,连连叩首请罪。
赫连普威倒也没罚他,只将次一级在御前侍奉的内侍打发去了掖庭宫。
被罚没到掖庭宫的那两个内侍,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被罚,他们大约不知道当初驱赶走不受宠的七殿下一事,会有这后续。
翌日,中书舍人便草拟了一道诏书,大意是皇七子追思仙逝北晋王之心切,感念颇深,感动了君父,特许其前往临州亲祭。
赫连长澈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光明正大地祭奠他三哥,还可以去三哥奋战过的地方走一道,也算是一种追随了。
只可惜,他想驻守临州的想法没能达成,不过皇上这次给他配备了最好的护送军队,另有宗亲之人相伴。
七日后,赫连长澈动身前往临州,皇帝赫连普威亲自送其出城门。
皇七子亲往临州祭奠北晋王,此事非同小可,信息量极大。
自此,齐王一派的人消停了不少,东宫的人也暂停了动作,楚王一派的人暗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忽然的风向,险些吹倒一批人,所以,朝中的大臣,见风使舵,暂时歇了心思,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