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不说，薄异也没有开口再询问。他又一次来到了后院。
    “三魂……渺渺……”
    熟悉的唱戏声依旧在后院幽幽飘荡，“归～水～府……”
    薄异熟练地爬上了之前的那棵树，朝着院子内眺望而去。戏服女人还是背对着他们站在院子的中央，在诡异的红色灯笼光下，慢悠悠地踱步唱着戏。
    “滴答……”
    “滴答……”
    满是褐色脏污的红色绣花鞋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暗红色的血水随着她的动作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在她的身后形成了一条条长长的、血色痕迹。
    “嗯？原来你大半夜的出门……就是为了出来听戏？”
    “康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树，仿佛毫无重量地站在薄异旁边的、一根纤细的树枝上。
    “嘘。”薄异把手指竖在了嘴前，示意对方别打扰自己，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后院中的戏服女子。
    他总觉得，对方唱戏的样子……有一些别扭。
    这时候，“七魄……悠悠……”长长的水袖猛地一下甩出，被血水浸染的鞋尖缓缓朝着薄异他们的方向转了过来，“入～冥～途……”
    “！”薄异一下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戏服女人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现在已经变得平平；原本就宽大的戏服，在没了那隆起的腹部后，显得更加空荡。而薄异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别扭的原因——那个戏服女人的右手一直没有动——她的臂弯里，正抱着一个襁褓。
    一个空的襁褓。
    外层的棉花布料已经被黄褐色、红黑色的脏污覆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纹样，内里柔软的白色棉布已经完全发黄。但是它还是被仔仔细细地叠好，然后十分珍惜地抱在了怀里。
    不再隆起的腹部，身下淋漓不尽的血液，空荡荡的襁褓，白天匆匆进入后院的中年妇人……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连接了起来。
    不过，薄异还有一个猜测需要确认。只是这个猜测的确认，却需要后院的所有女人出现才能完成。
    而要把院子里的所有女人都引出来，则需要他再一次进入后院中。
    薄异缓缓吐出一口气。
    机遇永远和风险并存。
    “不用这么麻烦……”善解人意的“康老爷”注意到了薄异的烦恼，他招了招手，一缕黑色的雾气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从树下的地面上捡起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放在掌心中抛了抛。
    薄异看得一头雾水：“你这是要做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对方忽然扬起了手臂，然后朝着某一个方向，“咻”的一下，将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石子在空中划过一条虚线，“咚”的一声，没入了灌木丛的石子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
    “哎哟！”一声明显是人类痛呼声的男性声音从灌木丛中响起，“哪来的石子？！”
    “你小声一点！”一个女性声音跟着响起。
    原本还在唱戏的戏服女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她消失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尖叫声、惨叫声不断从灌木丛的方向传来。
    片刻之后，一个男玩家头也不回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和后院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方俊！！！”腰上被水袖缠绕住的女玩家惊惶地叫着，“方俊，救我！救我！”她不断地撕扯着腰上的那截布料，没想却被越缠越紧，她不由得回头让自己的男朋友帮忙。
    只可惜，她只看到了一个头也不回逃跑的背影。
    “方俊——”她目眦欲裂，那个背影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停顿一下。
    “啊啊啊啊——”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真面目的女玩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方俊，我不会放过你的！”
    而看到这里，薄异哪里还不明白“康老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还一脸若无其事的男人，“你做了什么？！”
    “嗯？”
    “康老爷”抬起头，对薄异来势汹汹的质问满是不解，“我在帮你啊，宝贝……”
    “你不是想要把院子里的其他女人引出来吗？”
    他伸手指向后院的空地，“你瞧……”
    那个女玩家已经被长长的水袖狠狠丢进了后院的中央。她趴在地面上，似乎是在摔下的过程中摔断了腿，她的一条腿以十分诡异的角度拖在地面上，鲜血从她的身下流出，和地面上戏服npc的血痕混在了一起；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双臂在地面上努力地朝着后院院门的方向爬着，但却因为腰身上的水袖而无法达成自己的愿望。
    “方俊……”
    “方俊……”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活不了了，嘴里死死地念着背叛了她的男朋友的名字；两行红色的眼泪，从她的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她似乎也摔伤了内里，嘴角不断有带着脏器碎屑的血液涌出。其恐怖程度，不亚于那些正从房间内走出的那些姨太太们。
    那些姨太太的腹部，和戏服女人一样，全部变得平平；她们的身后，也如出一辙地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怎么样？”身旁的人语气还有些得意，“你要确认的东西，确认好了吗？”
    薄异缓缓扭头。
    他看着对方在后院朦胧的红色光线下，正勾着微笑的脸，慢慢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托你的福，我确实……确认好了——”
    话音落下，银色的刀光一闪而过，锋利的解剖刀狠狠地向着他身侧的男人捅去，“你果然不是他！”
    “滴答……”
    “滴答……”
    红色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树叶上，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刀尖，阻止了薄异的动作，“哎……”手的主人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还有心思跟薄异调笑，“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啊……”
    薄异的脸色未变，“你不是他。”他转动着手里的刀柄，让对方的掌心变得更加鲜血淋漓，逼着对方松开自己的刀，“你到底是谁？”
    “康老爷”做作地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没办法……”薄异冷笑了一声，“因为你装的，也太不像了……”
    “哦？”“康老爷”看了过来，一脸诚恳的愿闻其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康家酒坊的时候。”
    因为那个人，是不会直接告诉他线索的；哪怕是要给提示，也是像在上个副本的批改试卷错题那样，需要他自己领悟分辨。但是上午在酒坊的时候，“他”却说出了“你求求我，我就直接告诉你”这种话。
    那时候，薄异就已经起了疑。
    而在中午的时候，“他”身为副本关键npc，竟然没有避嫌，反而大咧咧地走在他的身边，生怕其他玩家不知道他和npc关系不一样——
    而那个人，可从来不会给他找这种麻烦。
    更何况，现在对方竟然还对其他玩家出手。
    “所以，你不是他……”
    “原来是这样……”对面的男人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
    薄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说的是，他的怀疑其实从对方睁眼开始就已经埋下了。
    因为——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这个“康老爷”在醒来后，明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口，却从头到尾没有过问过一声。
    但如果是那个人……
    薄异的手指一点一点收拢，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想起了那间轰然倒塌的“小黑屋”，想起了那道因为不愿意他多疼一秒而撕开的空间缝隙……
    那个人……
    他狠狠地从对方手心拔出了自己的武器，重新攻了上去：
    “他在哪儿？！”
    “你把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