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车的时候，马蹄扬起的灰尘已落定，叶蓁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正经看清董章的样子。
    二十二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如骄阳，清俊的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单是坐在马上就给人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他一身玄色束袖劲装，见叶蓁出来，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随行亲卫，对董苑道，“胡闹！贤妃就这么让你出城，还带着叶家小姐。”
    他神色虽厉，口吻却没多凶。
    董苑拦腰把他抱住就撒娇，“阿苑想你，求了好几日二姐才同意我来接你。”
    董苑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把叶蓁拉近前，眼里都放光，“大哥，我带阿蓁来接你，你这么凶会把人吓到的。”
    叶蓁只觉董章似乎比李煦安还要高些，宽阔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加上戎马战场的将军无形中总带着肃然杀意，她的酒意彻底清醒。
    低着头行礼，“见过大将军。”
    董章没想到会这么仓促见到叶蓁，面上虽无波澜，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一点紧张。
    她穿着杨妃色暗花流云纹绫衫，鬓角被汗洇湿的头发在日头下泛着细光，小巧的鼻尖，粉红的嘴唇，好看得像一尊玉石，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
    他走了将近六年，那时还没张开的小姑娘已如花儿绽放眼前。
    董章喉结动了动，“免礼。”
    “阿苑不懂事，爱胡闹，还请叶二小姐别见怪。”
    董章的声音应是号令三军的浑厚，但他有意收着气势，听起来低沉又温柔。
    叶蓁越发不知所措，“大将军言重。承蒙董小姐不嫌弃。”
    董章嗯了一声便将目光收回，责备和宠溺交织的眼神重新锁定在董苑身上，声音一沉，“还喝了酒？”
    董苑自小不怕爹娘，就怕大哥，被他一问，肩膀缩了一下，“阿蓁也喝了，大哥怎么不说她光说我。”
    叶蓁冷不防被她拉到身前，与董章咫尺之距，好在对方迅速退开，才让她不至于尴尬。
    叶蓁总算知道董苑说要把自己介绍给她大哥，真不是为给她兜底随便说说而已。
    董章视线越过叶蓁，神情明明很严肃，落下来的声音却跟吹气似的轻，“你给我过来！我数一、二···”
    董苑撇撇嘴挪过去，昂头冲董章无声道，我就不信你敢当着她的面凶我。
    别说，董章还真不会。
    他拎起董苑后衣领抓小鸡似的把人夹到腋下，无视董苑杀猪般的惨叫，把人往马车里塞。他的玄色衣袖扫过叶蓁肩膀，风尘仆仆中夹杂着淡淡一点皂荚味，不是京中贵人熏的香味，也不是李乘歌那种以汗味自傲的粗燥。
    叶蓁尴尬躲远了些，对董苑的呼救无可奈何。
    “大哥！你干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我不要面子的吗！”董苑一急，跟小时候似的张嘴就想咬董章胳膊，结果不光牙齿落了个空，人也被丢进车厢。
    董章一脸严肃，“等回去再好好罚你。”
    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转身对叶蓁客气道，“叶二小姐，上车吧。”
    叶蓁到底也怕大将军生气，一着急没踩稳马凳，整个儿身子失去平衡，突觉右臂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稳。
    不似李煦安温柔的力道，倒更像铁钳，甚至像一堵结实的墙。
    “当心。”
    董章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蓁身体绷得非常紧，站稳后，快速抽回手臂，“多谢大将军。”
    董章猝然松手，纤细的触感让他掌心发烫。
    “往后不要和阿苑在外头喝酒。”他本就低沉的嗓音又带了些不悦，让叶蓁有种泰山压顶之感。
    “谨记大将军教诲。”叶蓁匆忙说了一句就往车厢里钻。
    董章看她小小的身子绷着，剑眉一压，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两个亲卫，脸上写着，我是不是太凶吓到人了？
    二人点头如捣蒜。
    董章无奈，他实在不怎么会和女孩子交流，虽然叶蓁在他心里是另外，但不妨碍他嘴笨的事实。
    正琢磨要不要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不料身后骤然降下冰冷杀意。
    于是叶蓁半个身子还没进车厢，就听董章厉喝，“什么人，滚出来！”
    她莫名打了个寒战，董苑也发现不妥，伸手欲把叶蓁拉进来，可她怎么快得过飞驰而来的羽箭。
    叶蓁只觉腰部被一双手臂抱紧，身子刹那飞旋出去，冰冷的箭矢贴着她后颈飞过。董章一只手把她稳稳抱在怀里，又躲开身侧的一箭。
    两人才站稳，迎面又是一支直逼眉心的冷箭。
    叶蓁四肢发冷，根本没时间思考，被董章抱着一直后退，风从身后袭来，吹得两人发丝乱舞，眼看羽箭就要刺到董章眉心，被他左手稳稳接住。
    董章眸光凌厉如刀，反手一抛，羽箭刺中藏在树上的弓箭手，对方直挺挺落地。
    二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与董章带回来的十二个近卫展开激战，厮杀声震天。
    这些人显然不认得董章，否则也不会在他眼皮底下动手。
    察觉叶蓁在自己怀里发抖，董章尽可能收敛身上杀意，口吻是说不出的冷，“有人想杀你？”
    叶蓁强自保持冷静，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个背后主使，更无法确定自己何时得罪了这般可怕之人。
    “别怕，他们不是近卫对手。”
    叶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麻烦将军了。”
    董章闻言，拧着眉，“天子脚下出现这么多杀手，你管这叫麻烦？”
    叶蓁被他的气势镇到，不知该说什么。
    近卫三下五除二杀了十多个黑衣人，剩下的开始撤退。
    “大将军，追吗？”
    董章眉眼间全是凝重，“附近还有村庄百姓，追！若是反抗，不必留活口。”
    “是！”
    近卫得了命令，派出六人追杀，眨眼消失无踪。
    叶蓁还没喘过气，一辆马车悠哉悠哉驶来，车帘掀起，豫王勾着邪魅森冷的笑拍手，“大将军的近卫都如此彪悍，难怪西北多年来固若金汤。”
    “本王出京前还能见大将军一面，真是万幸。”
    董章抱拳，“参见豫王殿下。”
    “父皇还真是疑心，本王今日都要灰溜溜滚出京城了，还将你召回来。”
    豫王直勾勾看着叶蓁，笑容越发阴森，编贝似的牙齿被舌尖缓缓舔过，叶蓁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豫王意味深长道，“叶二小姐，回见。”
    这几个字如同悬在她后脖子上的刀，叶蓁不免想起前世被他强压身下，以及后来他的人围剿侯府，满目鲜血的场景令她五脏六腑都忍不住颤抖。
    直至豫王车驾走远，她浑身依旧冰冷。
    董章见她这般害怕，像受了惊的兔子，轻声道，“叶二小姐，你怎么了？”
    叶蓁这才回过神，僵笑了一下，“没、没什么。”
    流霞和董苑护着她上了马车，董苑取了热茶给她，又把人抱在怀里安慰，“都怪我，都怪我。”
    “没事了，你别怕。大哥会保护我们的！”
    叶蓁抱着茶盏，一点点汲取里头的热意，终于恢复平静，正要开口就听流霞在外头唤，“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