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时候的事儿啊,我没听说啊!”马明君问。
林海英咬了一口冰棍儿,使劲儿用舌头和上颚挤压,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真凉快啊!好吃!哦,我是今天刚听说的,忘了跟你说了,呵呵。”林海英的声音里带了点歉疚,仿佛什么时候都该第一时间和丈夫分享才对。
她又不好意思地对邱鹿鸣说,“我现在总想睡觉,在单位坐着都能睡着,脑子也不好使,主任交待我的事儿转头就忘,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还特别馋,啥都想吃,吃不好还就容易吐,昨天晚上就特别想吃冻梨,你说这大夏天的哪有冻梨啊,哎嘛给我馋得啊,都睡不着觉!我......”
“哎哎!”马明君提醒道,“杨大伟!”
“哦哦!你看我这脑子!”林海英使劲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马明君连忙抓她的手,“使那么大劲干嘛啊,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越拍越傻!”
林海英不高兴地撅嘴,扭过身去,“我不说了!我是傻子,我不说了!”
马明君摸着林海英的头,“说说说,媳妇我错了,我是心疼你啊,笨蛋!”
邱鹿鸣和郑伟无奈对视一眼:这俩人儿结婚快一年了,越发不管不顾,在他们跟前也不避讳,就是个腻歪,就是个打情骂俏。
林海英终于又高兴起来,津津有味地说,“我们储蓄所主任的大姑姐是李璐她妈家的邻居,她今天跟我们说的,说李璐月子没做完就回娘家了,她妈在家破口大骂,骂杨大伟不是人揍的,媳妇生完孩子没满月就提离婚,不过她妈也就敢在家骂一骂,还不敢去杨局长家里骂。”
邱鹿鸣三人面面相觑:媳妇坐月子就提离婚?
“我们主任说,李璐要是生个儿子,大概就没这事儿了。”林海英说到这里,瞄了马明君一眼。
马明君多精啊,他立刻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小品里都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一家就生一个,总不能家家都生儿子吧,那不都打光棍儿了!我就喜欢姑娘,姑娘像妈妈,温柔又漂亮,最好了!媳妇儿你给我生个姑娘吧!”
啧啧,邱鹿鸣表示佩服。
郑伟在一边骂道,“杨大伟这王八蛋,天天脑子里就这点儿事儿,别的啥都没有!”
邱鹿鸣和李璐接触并不多,在她的印象中,李璐挺单纯的,喜欢笑,杨大伟说什么她都信,还总是在酒桌上,很崇拜地、旁若无人地盯着口若悬河的杨大伟看。
林海英已经吃掉了半根冰棍儿,咂咂嘴,忽然把冰棍递给马明君,“忽然不想吃了,给你吧!”
马明君呵呵,“看着没,就吃两口,天天就这么折腾我,有天半夜想吃方便面,还非要吃华丰的,我家堆了一堆康师傅,就是没有华丰,咋整,不吃不行啊,我就下楼去敲小卖店的门,半夜啊,那老太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赔笑买了一箱华丰,十根火腿肠,那老太太还不乐意呢!回来你猜怎么着,这祖宗就吃了半包,就半包,多一口不吃!现在那一箱方便面还葛阳台放着呢!”
马明君说这些的时候,一脸得意,丝毫没有抱怨情绪,邱鹿鸣能看得出,小夫妻两个对迎接新生命充满了期待和幸福,她真心地为他们祝福。
马明君接到电话,讲了两句就收线,“不玩了,老丈母家打电话,招呼去吃饭呢!”说完几口撸了冰棍,把冰棍杆儿往沙滩上一扔,拉着林海英就走,回头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走了啊!”
***
杨大伟的父母自然是不同意儿子离婚的,听说他父亲大发雷霆,还用皮带抽了杨大伟,逼着杨大伟去李家接李璐和孩子回来。
杨大伟倒是去了,但李璐却没跟着回来。
直到十月底,邱鹿鸣再次去北京考试,经过客运站时,郑伟随口说了一句,“好像李璐家就住这附近。”
就像听见他的话一般,下一秒李璐就他们眼前的胡同里骑车出来了,三人都是一愣,谁都没打招呼,就擦肩而过了。
李璐瘦弱的背影,仿佛初冬枝头那最后一片凋零发黄的树叶,随时被寒风吹落地上,被人踩碎,被积雪覆盖。
——她已经瘦到脱相,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娇憨天真。
又一个嫁错人的姑娘。
秦慧芳、韩美芬、李璐她们婚后日子都是一地鸡毛。
邱鹿鸣从前只看父母和两个哥哥的日子过得舒泰自在,以为大多家庭都是差不多如此,并不知道具体的婚姻里,还有这么多类型的糟烂事,她开始疑心自是否能适应婚姻。
婚姻到底是什么,结婚有什么意义?
婚姻这样糟糕,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还前赴后继,纷纷踏入婚姻呢?
***
时间的脚步来到了1997年。
各个单位庆祝元旦的条幅,和喜庆的大红灯笼还都没撤下。
这个时节,农民冬闲,大半单位年终总结一过,也都静等春节放假了。可是街面上就不一样了,市场上多了许多做小买卖的摊贩,街道两边卖冻货卖对联福字的更多,都是下岗职工自谋生路的。
邱鹿鸣骑车经过,她想,这么肥沃的大片土地,跟上海辖区一般大的土地和资源,七八万人都养不活吗?她不懂这些,她只看到,稍稍有些能力的人,已经纷纷放弃家乡,奔向了心目中更好的地方。
去年年底,结束了培训的二哥,终于还是调到了伊市公安分局技术科,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二哥的能力被人赏识,还是他岳父的能力所致。母亲似乎已经习惯儿子们一个个飞出窝去,她只是舍不得孙子,哭了好几次。
邱鹿鸣慢悠悠骑车,想着心事。今年,环卫部门将柏油路上的雪铲得干干净净,路边的积雪拍得有棱有角,各个单位都特意浇了彩色的冰灯。白天里看着也喜庆。
路过林业局,远远看到五层高的办公大楼的台阶前,挤着一堆人。
林业大楼才新盖不久,楼前有距离主街五十米的大片空地,比江边公园扭秧歌的场地还大,夏日的晚上,还真有一伙老头老太太总爱在这里打鼓练秧歌儿。
邱鹿鸣放慢车速,仔细一听,虽是逆风,还是听出是年轻女人在叫骂哭诉,多听两句,她就下了自行车,站在路边侧耳倾听。
果然是关于杨大伟的。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让他杨大伟给祸祸了,肚子里都揣了孩子,你们管不管啊!”
“没人管我就投大江去!农村人咋地?农村人就让你们白占便宜啊!我豁出去了,我就非得跟你们局长要个说法了!”
“谁都别碰我,你敢碰我我就一头撞死!”
“杨大伟你给我出来!你个孬种!你个王八蛋,你不说你没媳妇儿吗?你不得好死,我咒你八辈子祖宗!”
邱鹿鸣只听到声音,却看不到那女人,大概是坐在地上撒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