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寒假结束,邱鹿鸣回到了学校。
她带了些套娃、纪念章、纪念币什么的,还有一把红场口琴是给二哥的,准备等毕业带回家去。
首先看到信箱里的四封信,一封是母亲写来的,一封是秦慧芳的,一封是郑伟的,还有一封是三哥的。
三哥的信很短,都是鼓励的话语,信末又问她钱够不够用,一副土豪大款的口气。
郑伟的信有三页,但内容并不多,因为他的字很大,骑缝写字,占了两行,他的字相当洒脱,像脱缰的野马,每个字都要跑起来,信的内容无非是些嘉阳的琐事,他特意在末尾重点说了牟善江已经处对象的事情,写这段的时候,心情似乎非常好,有些字已经飞了起来。
秦慧芳的信不长,关心她的身体,让她照顾好自己,然后的篇幅都是写她的女儿冰冰了,字里行间,充满了为人母的喜悦。
贺曼姝的信最厚,信封上贴的邮票都比别人的多几张,信的前半部分,几乎是逐段回复邱鹿鸣上封信的内容,给她很多建议,后面照例是很多经验教导,内容与平时说得大同小异。
最后两页说的都是二哥家的事情,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早上,方圆顺利生下一个男孩,七斤二两,虽没多少肉,却有55厘米高,很像邱嘉树小时候。
全家都很高兴,父亲早就给取好了名字叫邱忠湛,但方父嫌弃名字老气横秋,给取了个名字叫邱旭,因为孩子是早上生的,又跟领袖的生日只差一天,所以坚持要外孙叫这个名字。
邱嘉树十分为难,方圆却说孩子姓邱,自然要爷爷取的名字,再说忠湛取自楚辞,是个正义凛然,充满爱国气息的名字,就叫邱忠湛!方父已经上纲上线,再次抬出领袖,邱冀邺立即让步,笑着说邱旭最好,立意比他取的更好,催促邱嘉树赶紧用邱旭报了户口。
方圆觉得愧疚,又让公公给取个小名,邱冀邺说乳名还是孩子父母取为好,方圆不肯,非要公婆取乳名,最后是贺曼姝说了早就想好的宽宽,于是孩子定下大名为邱旭,乳名宽宽。
最后,贺曼姝感慨风气改变太快,一家一个孩子,都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又说不知道等这些独生子女当了父母,社会又得变成什么样?
邱鹿鸣看完所有的信,觉得十分满足,她还是第一次一下收到四封信呢。
下午,季承来看他,问她玩得怎么样,看得出他十分羡慕她的旅行。
“总的来说,还不错。”对于被酒鬼抢劫的事情,只字不提,还拿出一枚红场的纪念章送给季承。
季承脸都红了,坚决不肯要,邱鹿鸣硬塞给他,“拿着吧!将来你去别的国家玩儿,记得给我寄张明信片就是。”
季承收好纪念章,认真说,“我一定会给你寄的!
列娜也从莫斯科回来了,一扔下行李就过来找邱鹿鸣,理都不理季承,大声说,“薇拉!我要吃饺子!”
“我累了,不想包。”邱鹿鸣不给做,列娜气得拿眼睛瞪她。
邱鹿鸣看到列娜,立刻想起火车站见到的一幕,她反感列娜脚踏两只船的行为,不想搭理她。
列娜哪知缘由,还一味软言相求,邱鹿鸣仍是不理,列娜最后气得摔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季承觉得尴尬,起身告辞,邱鹿鸣却留他吃碗面再走。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想吃一碗疙瘩汤,我妈做的那种白不刺啦缺油少盐的疙瘩汤。”邱鹿鸣一边和面一边说,“可是今天不行,我妈说,上车饺子下车面,我刚下火车,必须得吃面条!”
“疙瘩汤不也是面?”季承说。
“那可不一样,下车面,特指面条。”邱鹿鸣和好一小团面,揉光滑了,在外面抹了一点油,就在盆里醒面。
醒面的过程中,邱鹿鸣冲了两小杯咖啡,和季承就着两块点心喝了。
季承不喜欢咖啡,觉得太苦太酸,邱鹿鸣没有牛奶也没有方糖,平时她为了提神喝的都是清咖啡,只好给他加了点厨房的白糖,”尝尝看,都说是进口咱们中国的呢!”
季承这半年瘦了很多,他不习惯当地饮食,自己又没条件做,要么是和宿舍同学出去外面餐馆吃一口,要么就买了面包和果酱吃。
“我是个土包子。”季承说。
邱鹿鸣倒不反感他略带迂腐的性子,起码他没有盲目崇洋。
邱鹿鸣啜着咖啡,给季承讲述旅行见闻,她没提被酒鬼抢包的事,只是详细叙述了冬宫参观的经历,季承听得目眦欲裂,他只知道历史书上的白银赔款,知道圆明园被抢被烧,却从没个具体概念,此刻才只知竟然有那么庞大数目的文物流落海外,不禁义愤填膺拍着桌子,“可恶的八国联军!”
“我拍了七卷胶卷,回头洗出来给你看。”
“七卷?”季承的愤怒全转化成了吃惊,“邱鹿鸣,你可真敢花钱!”
“钱不就是花的吗?”邱鹿鸣说这些心里话的时候,微微心虚。当年父亲是教授,工资高,给的生活费也多,她每月都花得精光,直到去昆明路上手头拮据,才后悔平日不懂得节余。但她大手大脚惯了,现在还有三个哥哥供着,所以,依旧不知道攒钱。
一个小时后,宿舍的小厨房里飘出大蒜和洋葱爆锅的香气,列娜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很快,邱鹿鸣就端着一锅香喷喷的扯面,回了自己的小屋,她先给季承挑了一碗,又夹了几片香肠和酸黄瓜,“不好意思老乡,我没有擀面杖,所以不是切面,是扯面。”
“已经很好了,闻着就让人垂涎。”季承接过面碗说。
面条扯得不是很均匀,但很劲道,咸淡也适中,邱鹿鸣还点了些胡椒粉在汤里。聊天时的那杯咖啡,让两人更饿了,所以,谁都不说话,两人埋头秃噜秃噜 ,直吃出一身透汗,十分舒爽。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一碗根本不够吃,邱鹿鸣准备再给他盛一碗,就见门砰地开了,列娜气哼哼闯进来,一把抢过邱鹿鸣的锅,端着小半锅扯面就跑。
“呔!”邱鹿鸣大喊一声,就要去追,被季承拉住,“邱同学,算了吧,让她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哼!可恶的老毛子!”邱鹿鸣跺脚喊,列娜在她的房间听见了,发出欢笑。
季承认真劝她,“咱们毕竟出门在外,你还是不要得罪她才好,我们都平平安安学成回国,是最重要的。”
邱鹿鸣愣了一下,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虽然恼恨列娜的滥情,可终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不至于连碗面都不给她吃。做了这么多,明显就是带了她那一份的。
但她从善如流,“好。”
出国前,父亲只嘱咐她一句:我知道你性子如此,总爱在言语上争个先。但现在你走出的是国门,要记得,总想在言语上压倒别人,不赢不休,是处世的最大愚蠢。
母亲日日耳提面命,都没有父亲一句话来得印象深刻。邱鹿鸣这半年多,虽不能一下改掉习惯,但已收敛很多。
季承饭后坚持帮着收拾了厨房,才告辞,他前脚一走,后脚列娜就拿着空锅来了,锅子没刷,但锅里一滴汤汁也无,还有几粒面包渣沾在锅底。
邱鹿鸣瞪她,“强盗!去刷锅,要干干净净!”
“好的好的!”列娜笑嘻嘻说。
***
第一学期的课程以俄文为主,包括俄国历史,俄国文学、欧洲历史等等,第二学期就以专业课为主了,她修的是经济学,其实半年只能学个皮毛,镀镀金罢了,邱鹿鸣觉得自己此时像极了当年的林介微,上了几个学校,硬是没有一张正式的毕业证。
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一纸文凭,当年在长沙的短暂大学时期,教授曾告诉他们,全中国最博学之人陈寅恪先生,自12岁起,辗转于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等国高校求学,但直到在清华任教,没有拿过一张文凭。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证书,而是为了充实头脑,更好地生活。
邱鹿鸣课余有空就去图书馆自习,阅读大量书籍,涉猎很广,并不仅限于自己的专业,有时她会在图书馆给父母写信报平安,然后投到校园邮局的大邮筒里。
三月份的一天,邱鹿鸣正在图书馆自习,列娜兴冲冲进来,“快快!薇拉,外面有个帅哥找你!”
“安静!”邱鹿鸣白她一眼。
列娜急了,压低声音,“真的是找你的,他说他叫谢尔盖!”
邱鹿鸣瞪圆眼睛,“他怎么来了?”
列娜一脸八卦,“他是谁?是你的情人?”
“滚!”邱鹿鸣收拾书本起身走人。
列娜也不生气,自从爱上了邱鹿鸣的厨艺,她就再也没了脾气。
邱鹿鸣走出图书馆,果然看到高高台阶下,笑得阳光灿烂的谢尔盖。
邱鹿鸣再次感慨俄国男人年轻时太帅了,只是他们花期很短,学校三十五岁的讲师瓦西里,一脸络腮胡子,脸皮都似乎厚了两倍。她边下台阶边笑着问候,“你好!”
谢尔盖仰头笑说,“我祖父说,你们中国人一般都会说,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是为什么你并没有!”
“哈哈哈!”邱鹿鸣被逗笑,“你祖父对中国真是念念不忘呢。”
“是的,他直到三十几岁才娶了我祖母,不久中苏友好援助,他还报名了呢,但祖母已经怀上了我父亲,不许他走。祖父没去成中国,但他还是多方打听,原来那个姑娘在一九三八年就意外去世了,祖父很伤心,他再没提过去中国,但难过了很久。这几年,他越来越老,也越来越容易流泪,那次见过你,回去又哭了一场。”
“你祖母不生气吗?”
“我父亲说,祖母年轻时很生气,后来就不生气了,说想明白了,祖父不喝酒不抽烟,也没有婚外恋,只是看看一个死去之人的照片,又算个什么呢!她说她十分感激那个中国姑娘,死了还能将她丈夫管束得那么好!”
呵呵,邱鹿鸣笑。
谢尔盖叹口气说,“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哦,对不起。”
谢尔盖摇摇头,“我这次是专程来看你的!我从小跟着祖父一起看那本相册,那个女孩的容貌早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我和祖父一样,都喜欢中国的姑娘!”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邱鹿鸣,显然他比他祖父要直接得多。
“哦,我还以为你是来出差的。”邱鹿鸣不善于处理这样的事情,她有些不自然地指着校门说,“那我请你去外面餐馆吃饭吧。”
“不不,邱,你会做饭吗,做中国的饭,祖父说中国有八大菜系,有很多很多口味的菜,他说得我要馋死了!你会做吗,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食物!”
邱鹿鸣正打算摇头。
“她会!”列娜不知何时从后头冒出来,“她会包饺子,会做好吃的中国菜,为了吃她的菜,我特地买了电磁炉和锅!别人的钱都买学习资料,我的都买了食材!哦,该死的!宿舍为什么不许使用明火,否则薇拉一定可以做更多好吃的!”
邱鹿鸣扯她的后脖领子,斜睨她,“列娜!今天星期六,你的二号男友怎么没来找你?”
“他已经来了!薇拉,我派他去买鳕鱼了!”列娜半蹲下,转过头来,与邱鹿鸣对视,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蓝眼珠熠熠生光,“薇拉,今天我要是吃不上你做的鳕鱼,一定会死掉的!”
呸呸呸!老毛子生冷不忌,什么都敢说。邱鹿鸣无语地用手指虚点着她。
列娜立刻大声抢答说,“你这个老毛子!我是来学习的,可不是给你当老妈子的!”
邱鹿鸣扶额,“我爸妈都没吃过几顿我做的饭菜呢,真是便宜你们这些老毛子了!”
“你答应了!”列娜高兴得一把抱住邱鹿鸣,她个子高,鼓鼓的前胸扣在邱鹿鸣肩头,一股子浓烈的香水扑鼻而来。
邱鹿鸣推开她,“走吧走吧。”
回到宿舍,列娜换了一套衣服过来,丰胸长腿,优势尽显,邱鹿鸣看不惯她的低胸紧身上衣,瞪着列娜说,“你能不能把这件低胸低到开肠破肚的衣服换了!”
“不能,萨沙最喜欢这件了!”
说曹操,曹操到,萨沙来了,拎着很多食材,他热络地和谢尔盖打着招呼,并自动将谢尔盖识别为邱鹿鸣的男友,邱鹿鸣连忙解释,萨沙一副我懂,你完全不必解释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
邱鹿鸣索性也不解释了,给季承的宿舍打了电话,请他来一起吃饭,又让列娜打下手,开始做饭。
两个小时后,邱鹿鸣的小屋子里,两张拼在一起的书桌上,铺着一块漂亮的桌布,上面摆了六道菜,红烧鳕鱼,炒土豆丝(约等于土豆条,邱鹿鸣的刀工太差),番茄牛肉汤,红烧排骨,番茄炒蛋,酸黄瓜炒肉。
六道菜,已经基本是邱鹿鸣的全部能量了,好吃不好吃的,三个老毛子也没个比较,季承就算不满意,依他的性格也不会直言的。
五个人六道菜,菜量都很大,但也没架住好胃口的谢尔盖和萨沙,一通风卷残云后,只剩了一点土豆丝,其余的都吃光了。
这无疑是对厨师的最高赞美了,邱鹿鸣本来因伺候老毛子产生的那点怨气,全部消散一空。
晚餐结束,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季承便急着回去学习,列娜也借着酒劲,双臂缠住萨沙的腰身,笑着说走不动了。
谢尔盖喝了不少酒,他十分懊恼地拍自己的头说,怎么就忘了先找个旅店呢!
列娜了然地笑,催促季承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季承脸又红了,他一晚上都没敢看列娜,只要望向她的方向,眼神就不知道往哪儿看,实在是大春天的列娜的大半个膀子都露在了外头。
他听了列娜的话后,惊异地看着邱鹿鸣,眼中全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