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默识家在东城区朝内小街的一处新楼盘，多层洋房。房子南北通透，户型方整，两室两厅，九十多平。
    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足够了，结婚生娃也够了。
    之前来，因为有方圆，住着不便，她们才住了宾馆，这次，邱鹿鸣直接占领了邱默识的次卧。
    邱默识将邱鹿鸣的行李放到次卧，又去给她热了一杯热牛奶，屋子里飘荡着牛奶的香气。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
    “喝了它！”邱默识指指牛奶，去接电话，嗯了几声，就收线了。
    邱鹿鸣啜了一口牛奶，说，“你快去忙，我自己可以。”
    “你行吗？”邱默识还是不放心。邱鹿鸣推他出门，“走吧走吧，我要看电视了！”
    邱默识留下一把钥匙，“我去公司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门一关，邱鹿鸣就泄气了。
    打开电视，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挨个电视台看了一遍，她又从提包中翻出随身带的俄语书，里面的书签掉出来，邱鹿鸣心里又一抽，这是前几天她和费远航去香山时买的，当时她还说花十块钱买片叶子，不值当。
    费远航就笑着将书签翻过来给她看，原来，书签正面嵌着一片红叶，背面的白卡纸上是手写的花体字：情深意长。
    她顿时高兴了，接过书签放到自己的皮包里，还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说，“盖章奖励！”
    费远航呵呵地笑，说，“不如，我也打个回执吧！”
    说完做努嘴状凑近她。
    “不要！”邱鹿鸣笑着跑开了，一个跑一个追，山间回荡着他们欢乐的笑声。
    她说喜欢家乡秋天的五花山，也喜欢北京的香山红叶，费远航就说，以后年年都带她登一次香山，还说要带她去天涯海角，去鼓浪屿，去仙山蓬莱，将来，还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去。
    邱鹿鸣打他一下，“什么孩子，谁跟你有孩子！”
    “你不跟我有孩子，还跟谁有孩子！”
    别的游客都在山中访景，他们两个却依偎在树下，嘀嘀咕咕打打闹闹，后来，乏累的邱鹿鸣靠在费远航的肩上眯了一觉。
    邱鹿鸣把书签捡起，夹了回去。又晃晃脑袋：不能再想了，多想无益！
    ——她已经预见了未来，并开始下意识做防御，保护自己了。
    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三圈，邱鹿鸣拿起一块抹布，把三哥家桌面窗台都擦了一遍，又把地板拖了两遍，心里终于透亮不少。
    牛奶早就凉了，也没了香气。
    没有饥饿感，但她听到自己的肠鸣声。冰箱里只有几罐啤酒，几个鸡蛋，冷冻层的东西还要等着融化，算了！邱鹿鸣拿了钥匙，出门去了。
    向左走了两百米，看到一片平房，很老很旧，外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门头上挂着牌匾，“兴隆饭店”。
    再往前一家，是卖炒肝儿的，很多人排队等着买。
    邱鹿鸣站在那儿又愣神了，费远航前些日子带她去逛琉璃厂、潘家园，回来就吃的炒肝儿。
    炒肝名为炒肝儿，其实是以猪肥肠为主熬炖的，还要勾芡，放入蒜泥。
    邱鹿鸣尝了一口，就顶着旁边一个北京人嫌弃的眼神吐了出来，她实在吃不了肥肠的味儿。
    这家店还有焦圈配豆汁、炸灌肠什么的，邱鹿鸣都无福消受，幸好他们家还卖三鲜包子，邱鹿鸣就吃了两个包子，费远航则把两碗炒肝儿都吃了。
    邱鹿鸣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她进了兴隆饭店，找了张小桌坐下，点了两个半份的小菜和一碗米饭。
    这房子是土房，天花板很低，墙壁上的墙皮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来，店主也不维修，邱鹿鸣不禁猜测，或许这里就要动迁了。
    尽管破旧低矮，饭店里还是坐了不少食客，应该都是附近的老街坊。
    邱鹿鸣注意到一个老爷子，七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稀少，喝点酒，鼻子还有点红。
    他喝的是自带的茅台，一个人就点了四个菜，摆在跟前，也不怎么吃，他靠窗坐着，美滋滋慢悠悠地吃喝，桌边还放着一台小型收音机，里面播放着京戏，他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跟着咿咿呀呀的戏曲晃着脑袋，人多声音大了，他就把小收音机放到耳边，人声小些，再放到桌上。
    他好自在啊！
    邱鹿鸣羡慕地想。
    邱鹿鸣的菜刚上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走进来，看到座位满了，就走到邱鹿鸣跟前，“丫头，大妈跟你拼个座行不？”
    “行。”邱鹿鸣把自己的盘子往回挪了挪。
    “东北人？”大妈好耳力，一个字就听出来了。
    “是，我是黑龙江的。”
    “我猜出来了！我侄女就在黑龙江兵团待过三年，后来上工农兵大学才回来的。”
    “哦。”邱鹿鸣对这些不大清楚，只是听她说。
    北京人是真能侃，根本不用邱鹿鸣接话，只需要抬头看她两眼，她就像接收到了巨大鼓舞，说得更起劲了。
    “他们兵团条件挺好，比家里吃的好，那时候北京人忒多了，家家一堆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能生？也对，那时候没电视，天一黑就造人了！”
    “我侄女在那什么农场，一个月能挣个四十多块的工资，比我挣得都多，第二年过年回来，你猜怎么着，她一个小姑娘，挤火车回来，硬是背了半袋子大土豆，说黑龙江土豆沙面，好吃！”
    ......
    邱鹿鸣学着大爷大妈的样子，也慢悠悠地吃着，还听大妈的劝，也买了一小瓶二锅头，对嘴喝了几口。
    这位大妈姓马，家里条件看起来不错，但两个孩子都出国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英国，嘴上说的洋洋得意，其实邱鹿鸣能看出，她很孤独。
    “我老伴儿前年去见我一家子了！”
    见邱鹿鸣没听懂，马大妈笑着解释，“马可思！”
    哦，这回邱鹿鸣懂了，点点头，“那您平时挺......挺自在的吧？”
    “自在！可自在了！管点街道上的闲事儿，买买菜，做做饭，再看看电视，一天就混过去了！”
    “您没想过去国外跟着儿女生活吗？”
    “去过！都去了！”马大妈喝了一口酒，“我儿子女儿都孝顺，见天儿的催我去外国，我一去，可拉到吧！憋死我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那孙子，在美国学校说英语，中国话说的吭哧瘪肚的，把我给气的呀！还有，儿媳妇是外国人，我说话她不懂，她说话我也不懂，不行，这种日子，我过不了！”
    “那倒是。”邱鹿鸣听的津津有味，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你听我说啊，我紧跟又去了英国，你别小看我老太太，我一人儿哪儿都敢去！结果倒好，她住在一个什么岛上，我滴妈，一个岛上拢共还没咱小区人多呢！那天气我也受不了，一年到头没个热乎气儿，住俩月我又跑回来了！”马大妈吃口菜，“这人呐，人离乡贱，还是得住自己个儿的家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现在很多人都热衷于出国，都羡慕出国的人。”
    “羡慕个啥？”马大妈摇摇头，脸颊已经发红，“出国的就都过好日子了吗，屁！”
    邱鹿鸣的传呼机响了，显示出三哥家的号码，邱鹿鸣跟饭店老板借电话打，老板听她外地口音，不大乐意，马大妈一拍桌子，冲他喊，“给她打！那么抠呢！”
    老板笑了，“那您就打吧。”
    打完电话，邱鹿鸣坐回饭桌，看着马大妈，“然后呢？”
    “啥然后？哦，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出国就都过得好吗，屁！”
    “哈哈哈！对！”马大妈大笑，指着邱鹿鸣说，“小丫头，你可真投了我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