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鹿鸣没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贺曼姝扯了邱鹿鸣一下。
    “听见了听见了！再等等，不找对象。”
    “不是不让你找......”
    “是既要抓住他，又不能被他套牢！”
    “小点声，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贺曼姝看到夏艳静拎着泔水桶出来倒垃圾，赶紧拉着女儿进了家门，“这人肯定看到费校长他们爷俩了，少不得又一通传言。 ”
    “传就传呗，我也不差她这一桩了。对了妈，她家刘玉宁考到哪儿了，我最近没看到她。”
    “没考上大学，中专也没考上，去哈尔滨上自费去了。”
    “都去哈尔滨上学，城市都要挤爆了吧。对了，夏艳静一直跟我夸她闺女成绩多么多么好，取笑走后门上学的，这不也得自费吗！”
    “行了，小姑娘别背后讲究人，进屋！”
    进了屋子，贺曼姝又跟到女儿卧室，“妈没说完呢，女孩子最忌讳的就是满脑子一颗心都是男人，天下可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要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世界。”
    “妈，你都说过三回了。”
    “八回也得说！”贺曼姝打了邱鹿鸣胳膊一下，“你现在处上对象了，妈就必须重申一遍，小姑娘家要自爱！不要做出格的事！像那个孙宁和张维京住在宾馆的事情，让人服务员传的沸沸扬扬的，是坚决不允许的！还有，自爱，也就是要自私一点儿！处对象和结婚，是让你生活得更好，不是让你去给别人家做牺牲做贡献去了！你能给那家人生一个孩子，就是天大的贡献了！”
    “哈哈，妈，那你对邱家的贡献岂不是比天还大！”
    “这孩子咋就没心没肺的呢。”贺曼姝叹气，“别不爱听，你记着，一个男人如果让你牺牲太多，付出太多，那就不值得你喜欢！你的牺牲最多让人家感激三年，第四年人家再提，你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人家不提，你又觉得委屈，久而久之，必成怨妇！”
    “妈，没人要我牺牲。人对我好，我就对人好，不亏不欠。”
    贺曼姝忽然抱住女儿，“妈现在可矛盾了，想要你嫁个好人家，又不想你离我太远，远嫁的女人有多苦，你知道吗？”
    邱鹿鸣回抱母亲，她听大嫂说她去哈尔滨读书的半年，母亲总是失眠惦念，又听大哥说过，没有亲戚帮衬，父母在工作很忙的情况下，带大他们四个是多么的不容易。二哥说过，母亲在他十岁之前，从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白天要给学生上课，回家要做饭洗衣带孩子，还要备课、批改作业，每天晚上他们睡着之后，母亲都要将屋子再收拾一遍，还要把她和父亲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用熨斗熨平整。
    “妈，我不离开你，我要天天吃你做的饭，还让你给我带孩子。”
    “没羞没臊的，大姑娘家的胡说八道！”
    “一会儿小姑娘一会儿大姑娘的。”邱鹿鸣把头靠在母亲肩头，她能听见母亲炽热的心跳，闻到母亲淡淡的馨香。“妈，我哥都有出息，就让他们去闯天下吧，我没出息，就守着你过日子了。”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母女俩抱了一会儿，贺曼姝低声说，“一会儿你二嫂来了，我得赶紧说。记住了，婚后最好的日子就是头两年，有的还不到......”
    “我这八字还没......”
    “闭嘴！有的还不到两年，结婚和恋爱是两码事，婚后全是柴米油盐尊老爱幼的平淡日子，平淡日子最考验人性，所以，你得多考验他几年。你二嫂家条件那么好，我也考验她一年多！
    现在，你只管和远航通信，我和你爸是故意那么说的，总不能他们一开口，我们就好好好就把你送给人家了，那成什么了，显得咱家姑娘一点也不矜贵。”
    “啧啧，真狡猾。”
    “学着去吧！远航是博士，毕业了他那个专业肯定不能回嘉阳，回头你三哥公司也做大了，你如果真找不到别的工作，就去给他打工。说白了，女人未必要有多大的事业，但一定要有！要能养活自己，要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有自尊、爱好，和钱。”
    “贺老师越说越俗了。”
    “跟我姑娘说话，都是捞干的说，也都是你妈我的人生经验，说实话，人都是自私的，这话我只跟女儿说，儿媳是不说的，她们有慧根就自己悟，悟不到，是她妈妈没教到。”
    “嗯。”邱鹿鸣又抱住母亲，这次换了个肩头，还蹭了蹭。
    ***
    一封平信从北京到嘉阳，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邱鹿鸣平均五天就能收到一封费远航的信，每周六的晚上还会通上十分钟的长途电话。
    费远航的字方方正正，遒劲有力，字里行间全是生活细节和感悟，没有一句甜言蜜语，却渗透了关心和思念。邱鹿鸣很喜欢收信的感觉，每一封信都会反复读上几遍，九三年的春节，费远航不回来过年了，她正抓紧时间给她赶织一件酒红色的毛衣。
    没有轰轰烈烈的感觉，也没有初见谢智时的刹那心动，那种惊艳大概一生只有一次吧，但邱鹿鸣对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很知足。民国时她就想着毕业能嫁入书香之家是最好的，不必太富裕，通情达理即可。
    邱鹿鸣终于毕业了，大专毕业证要过两个月才能拿到。费远航在信中祝贺了她，并说帮她联系合适的学校，报考本科自考。
    终于不用天天晚上去南山根儿上上课了，邱鹿鸣都能感觉到二哥松了一口气，这两年多，二哥也着实辛苦，他除了下乡办案和值班，天天都去接送邱鹿鸣。
    方圆拎来一兜子好吃的，庆祝小姑子毕业，“鹿鸣，快看我带了啥好吃的，红肠！松仁小肚！烧鸡！这还有冻螃蟹！”
    “呀，还有螃蟹！我还没吃过螃蟹呢！”
    “我吃过一次，那是七八年前了，我爸带我去大连旅游，我吃了海参鲍鱼海胆螃蟹，还有鲅鱼饺子和海菜包子，都很好吃。可惜我吃完拉肚子了，我爸说我没长那个海鲜肚子，哈哈哈。”
    “我吃过的海鲜只有海米和海带。”
    “哈哈哈哈！”方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鹿鸣就是有一种幽默感，我爸说有幽默感的人都是最聪明的！”
    邱鹿鸣也笑，她能感觉到二嫂对她父亲的崇拜和依赖，谈话中总是情不自禁提起父亲。方圆是个直率大方的人，善良，单纯，看得出家里对她保护得很好，也能想像出，她嫁到嘉阳，家中父母应该也是整日挂念、寝食难安吧。
    方家对邱嘉树也是有过考验的，之所以同意他们的婚事，是对邱家的家风，对邱嘉树的品行有过了解的。
    邱鹿鸣觉得二哥能通过考验是理所当然的，她始终认为二哥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配得上任何一个女人。真的，她虽然觉得方圆很好，但仍认为二哥可惜了，他窝在嘉阳碰不到更优秀的女人。
    当然，这点心思是不能在二嫂跟前泄露一丝一毫的。
    唉，二哥就一点不好，他和秦慧芳一样，都是那种看着高不可攀，实则根本没太多感情经验，只要下定决心去追，就总能追上的人。
    二哥是被二嫂的真诚和纯粹打动的，他喜欢二嫂心思单纯，没有功利心。就像当初去旅店陪周丽娜过年一样，他娶方圆，也丝毫不介意别人说他是乘龙快婿。
    想到秦慧芳，邱鹿鸣还是有点生气，这都几个月了，她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小小嘉阳县城，居然一次也没碰到她，她不过是两次没有接她的电话，居然就不再打来了！
    这天，邱鹿鸣坐在阅览室里，身上披着大嫂邮来的驼色羊毛披肩，听着三哥邮来的随身听播放的钢琴曲，美滋滋地织着毛衣，心里想着费远航的信今天大概该到了。
    忽觉得眼前一暗，一抬头，她愣了一下，气哼哼地说，“哟，你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