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日子虽然也不好过,但皇帝要开个庆功会倒也无妨。
宴会上,菜品依旧丰盛,什么羊肉、鹿肉、飞禽该有的一样不少,就是青菜水果的份量打了点折头。
吴大帝领着尹后,步伐悠然地走进豪华的大殿。几个宦官在前毕恭毕敬地引导开路,而后头的几名宫女则轻轻地提着尹后的长裙,袅袅婷婷地跟着。
大殿两旁,官员们全都一脸崇敬,站起身来行礼,那叩拜之声震耳欲聋,在殿内嗡嗡回响。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皇帝和皇后仪态端庄,不紧不慢地走到御座前,稳稳坐下。
吴大帝稍微整理了一下那身绛纱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随即声音洪亮地说道:
“众爱卿,今日朕召集尔等,实乃为庆功之喜。诸般勋业,皆赖众臣与将士们奋勇拼搏,此功不可磨灭,特设此宴以彰其荣。”
听完皇帝发话了,席上所有人随即异口同声:
“陛下圣明,此皆陛下洪福,威德所被,臣等不过效命驰驱,敢竭股肱之力,幸不辱命。今蒙陛下恩赏设宴,臣等感激涕零,必当肝脑涂地,再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隆恩。”
一轮流程走完后,大家终于可以动手了。其实陪皇帝吃饭,那是长了面子瘪了肚子。
大家都是聊几句行一下礼,再聊几句,不但言行举止都要非常注意,还得时刻揣摩皇帝的意图。
不过,像这个类似家宴的宴席,气氛就要轻松不少了。毕竟一半是功臣,剩下一半是皇室成员,这氛围就像自家人吃饭差不多。
再说了,搞得那么严肃,这些公主和将军还怎么互动?所以,皇帝到场也不会坐太久,而且他就算在场,也一般不怎么发言。毕竟他一发言,所有人就得停手停口立正。
吃得正起劲,徐谦率先带头来给各位皇子公主敬酒。紧接着,其他将军也都起身朝皇室席这边走了过来,随后,这两波人便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洛钦拉住一位将军,问道:“王将军,此前我特意托人转交给你的弹簧炮,不知你是否已经投入使用?其实际效果究竟如何?”
王将军:“嗯…回七殿下,效果尚可…尚可!”
几位皇子也都得体地在回敬这些将军。虽然他们不是皇帝,但这大吴现在可是他们洛家的江山。
徐谦观望好一会儿,眼见大家都互动了起来,觉得时机到了,便赶忙趋步上前,向洛云举杯致意:
“公主殿下,末将敬你一杯!”
洛云轻拂长袖,端起酒杯回敬了徐谦,朱唇轻启:“本宫敬徐将军一杯。吴国江山,得徐将军这般智勇双全之英雄镇守,实乃吴国百姓之幸。徐将军辛苦了。”
“公主殿下谬赞,末将等镇守雍州,仰仗公主的精良武器,更受公主兵书点拨。若论智勇,公主殿下才乃天下无双。
末将等些许辛苦不足挂齿,公主不远万里奔赴晋国搜集情报,其间艰难险阻无数,却为我军带回可靠军情,若论辛苦,公主殿下当之无愧。”
洛云浅笑盈盈,轻声回应:“徐将军言过其实了。本宫终究是一介女流。这大吴的昌盛安宁,还得仰仗徐将军与诸位将领。本宫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洛云这么一说,徐谦连忙接着话题往下撸:
“公主殿下一去便是半年,想必途中肯定会遇到了很多艰难险阻。若公主想要告诉末将,那末将非常乐意聆听。”
洛云轻轻踱步,面上浮起一抹哀伤之色,缓缓说道:“本宫途中所见所闻,尽是胡贼恶行。他们烧杀掳掠,奸淫妇女,饮血啖肉,可谓无恶不作。”
“此等胡贼着实可憎,若教本将逢遇,定当将其尽数诛灭,杀至片甲无存!”徐谦言罢,拳头紧握,关节泛白,目露凛凛寒光。
“哦?”
洛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却透着冰冷之意,缓声道:
“本宫方才所述情形,恐此刻正在雍州上演。虽说晋国百姓非我吴国百姓,然而,其同属华夏子民。”
“呃…”
徐谦微微一愣,发现竟无言以对。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吊起来刮着耳光。他心中暗暗骂娘:
“哎呀我去…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这回可是完犊子!难怪我这次回来,你对我不理不睬,就像我出去有了外遇似的。
不过这事能怪我吗?下令撤退的是我老丈人,带兵撤退的是我三舅子,你有情绪找我发也没用啊!
别搞得我就像是皇帝一样,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一头懵。你真的以为我就不想守吗?这回来的一路上我被扔了多少鸡蛋你知道吗?”
当然了,洛云并没有想太多,而她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男人在后方拼死拼活,你们这群王八蛋竟屁不放一个就全都逃了回来。要是换我以前的暴脾气,你信不信…”
不过,徐谦还是很识趣地回了一句:“公主殿下实乃至善之人,莫说吴国子民,即便是全华夏之百姓,能有如此一位公主,亦皆为幸事,福泽深厚。”
洛云轻轻摆了摆手,继而说道:“本宫不过随口而言,徐将军莫要挂怀。行军作战之事,切不可因个人情绪而有所干扰。本宫之所以这般言语,实乃因将军先提及,故而有所感触罢了。”
洛云这么说,一是说,这事不能怪她,谁叫徐谦问她。二是给徐谦一个台阶。
“末将不敢,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此番虽未与胡贼交锋,然只要有我徐谦在,必不许胡贼擅入大吴疆土分毫。”徐谦赶忙拱手作揖,颔首应道。
“如此,便仰仗将军了!”洛云说罢,也朝徐谦庄重地回了一礼。
吴帝和尹后看到大家聊得那么融洽,想着这会儿也没他们什么事了,便想打道回宫。
然而就在这时,太子却走了出来,向吴大帝行了一礼,随即满脸喜庆的说道:
“父皇,您瞧六妹与徐将军相谈甚欢,情深意浓,儿臣以为不如为他们赐婚。此前六妹称要征战沙场,不宜成婚,如今她已不再统兵。
徐将军亦领兵凯旋。此次镇守雍州,胡贼不敢来犯,实乃众将领英勇之功。而身为主将,徐将军更是居功至伟。”
太子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瞬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吴帝、徐谦及一众将领当即面露喜色,而尹后、洛云、夏言和洛枫等人,则紧紧皱起了眉头。
未等洛云出声反对,吴帝便轻抚他那花白的长须,缓缓开口道:
“善,朕亦早觉二人甚为匹配,既太子提及,朕便为这英雄佳人赐下婚约。”
“父皇,儿臣不愿!”洛云情急之下,高声呼喊。此声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吴帝愣了一下,这感觉就是被自己的女儿刮了一耳光。不过,他倒也没有动怒,毕竟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了。于是他缓缓开口道:
“云儿,前年你立志习武,无暇顾及婚事;去年又言将率兵出征,无暇筹备婚礼;今年又说忙于侦察军情,无心考虑姻缘。然而此时抗拒赐婚,又究竟是何缘由?”
“父皇,儿臣…”洛云心急如焚,差点就把薛定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其实她非常明白,一旦她把薛定的信息透露出来,非但自己与薛定再无可能,更可能会把他推向绝境,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她连忙改口道:
“父皇,如今天灾人祸频仍,黎民深陷水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儿臣此刻当务之急乃是建造避难之所,实无心力顾及儿女情长。”
听了这番话,洛枫、洛钦和尹后他们都微微松了口气。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要是这女魔头在这儿大发雷霆,那局面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都了解洛云的脾气,她决定的事绝不更改,哪怕是砍了她也没用。
然而吴帝就算不是皇帝,那也是洛云她老子。从古至今,婚姻都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吴帝在这些将军面前威严扫地,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尽管这吴帝不怕文官,那他也对武将有所忌惮。
“云儿,莫要再寻借口。即便婚后,你打造避难之所一事亦不受影响。你且瞧瞧,在这些兄弟姐妹里,哪有像你这般年岁仍未婚配之人!”吴帝言辞急切,不肯罢休。
“父皇所言甚是,六妹,徐将军如今已贵为征西将军,屡立战功。为了你,他至今未娶。
你却一直不肯应允这门亲事。莫非是你瞧不上他?那不妨将你心中的如意郎君告知于我,为兄也好再为你寻觅不是。”太子附和道。
洛云柳眉微微一竖,似乎有点来火了,然而她刚想开口,却被洛枫打断了:
“父皇与三哥所言极是。实则此事非独六妹有此念,徐将军亦作此想。当今天灾人祸不断,他二人皆心系黎庶,无暇顾及婚姻之事,实乃我等楷模。徐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听洛枫这么一说,徐谦心中一万只草泥马疾驰而过。要是洛云一个人不同意的话,吴帝给点压力这事很可能就成了。
但要是两个人都不同意的话,那就相当于逼迫别人娶自己的女儿了。逼迫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和逼迫别人娶自己的女儿,这后者看起来似乎更贱一些。
更要命的洛枫已经帮他立了一座贞碑,这碑文都刻好了,难不成要打这五皇子的脸,顺便再抽自己大鼻兜?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个哑巴亏他吃得吃,不吃也得吃。于是徐谦也唯有连忙行礼说是:
“谢圣上与太子殿下垂怜。诚如五皇子殿下所言,目下战火纷飞,百姓生活困苦,微臣委实无心顾及儿女情长。唯愿与六公主殿下一般,竭力为苍生谋福泽。”
等吴帝把话听完,他盯着洛枫看了一眼,又盯着洛云看了一眼,随即说道:
“枫儿,云儿的婚事便交予你了。限你于过年之前,呈朕一个结果。自历朝历代以来,还从未有公主年过二十尚未婚配者。然朕之吴国,竟有一位年近二十四仍待字闺中的公主,实乃,哎…”
吴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与众人稍作招呼后,便携尹后离开了大殿。
这吴大帝前脚刚走,后脚殿堂里便喧闹了起来,大家都忙活起各自的事情。
要知道对面的可都是公主,要是能把她们给逗笑了,那这辈子就算狗腿被打断了也不用再愁了。
于是,这些将领们便纷纷抖擞精神,各展所能,都盼着趁小公主们年少无知,抓紧把她们骗到手。
洛云见这殿堂之中热闹非凡,自己却已无心停留。她向正在独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夏言挥了挥手,便打算离开。
“六公主殿下,晚宴尚未结束,你这就要离去?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见洛云欲走,徐谦急忙上前询问。
“承蒙徐将军美意,本宫尚有事务需外出处理,先行一步。你且慢用,待改日得闲,你我再畅叙一番。”
洛云点点头,再和众人打了一下招呼,便领着夏言匆匆走出了宴息殿,离开了东堂。
“二姐,那儿尚有诸多酒菜,若能打包些许带回去给姐妹们,那可就太好了。”夏言跟在洛云身后,一边吮着手指一边说道。
“你这小吃货,这当口竟还惦记着吃。”洛云并未回头,径直说道。
“公子所言,民以食为天!不论何事,总归是先填饱肚子才是首要。”夏言回应道。
洛云摆摆手,说道:“公子亦言: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好一个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就在这时,洛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驻足回头,只见洛枫和洛钦朝她们追了上来。
“姐,吃得好好的,为何忽然就走了?”洛钦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埋怨。
“洛小七,你给我住嘴。再敢絮絮叨叨,即刻给我滚远点。”洛云恼怒道。
“别别别,我就说说罢!”
这时,洛枫和洛钦追上了洛云他们。
“六妹,你这般匆忙模样,难不成是打算这会儿出宫?”洛枫问道。
洛云点了点头,回答道:“我要过一趟会稽!”
“会稽?你要过去找二皇叔?”洛枫微微一愣。
“嗯!”
“为何?”
“因为众人至今都仍未察觉这场天灾的可怕之处,或许…二皇叔能够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