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不敢在南安多做逗留，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便让大家匆匆出发了。
    其实这些女人也都明白，不管未来如何，她们都必须先离开这里。虽然很多人的丈夫、儿子、兄弟只是被人抓走了，至今也没有收到他们的死讯，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们留在这里等待也是毫无意义。
    如果她们没被那些“官差”绑走，或许还会有人抱有幻想，但她们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那些凌辱，她们早就没有了任何天真的想法。现在的她们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天空依旧被乌云密密遮蔽，如柳絮般的雪花依旧在缓缓飘洒。外面的世界仿若仙境，淡雅而宁静，给人一种静谧之美。
    然而，薛定心里清楚，在这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实则隐藏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在离他们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镇子，他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否则就只能在荒山野岭过夜了。
    现在人这么多，想藏也藏不住，走山道已经没什么意义，所以他只能顺着官道走。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但就目前这种形势下，他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由于雪地上一片白茫茫，为防万一，薛定便让大家都揣着一块粗麻布，一旦眼睛不适，就用这麻布遮住眼睛。这样至少可以降低她们出现雪盲症的风险。
    另外，薛定也让大家准备了一些绳索。因为她们要带的物资不少，这样可以把那些物资扎成一捆捆，再用绳子拖着走。虽然这会有点影响行进速度，但好歹省力。
    阿宣在前面开路，阿姝在一旁督促。此时，她们就如同两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骑在马背上，带领着大伙往东缓缓前进。
    圣女赶着马车，走在阿宣身后，而薛定则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在圣女身旁。
    因为队伍中，还有一些走不了路的人，他们比薛定更需要马车，所以薛定便把马车给让了出去。
    然而圣女知道薛定身上有伤，不适宜走路，但薛定死活都说自己没事。最终他们各退一步，圣女也只能同意让薛定陪着她一起赶马车了。
    “按这种速度，我们恐怕入夜也到不了前面的小镇。”
    薛定回头看了看后面那长长的队伍，又望望天上飘着的雪花，不由得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现在的情况与之前有些不同，这么多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物资，薛定不敢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补充物资的地方。
    圣女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发现，这条官道上根本就没人行走。
    “放心，目前天色尚早，此地距目的地仅几十里的路程，预计傍晚时分便能赶到。”
    “不行的，你没看到外面还下着雪呢。而且我们还有那么多病秧子跟着。”
    “嘘…”
    圣女连忙给薛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往后面的车厢看了一眼。薛定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妥。
    因为车厢里，就有几个受了伤的女子，而薛定在御座上聊的这些话，她们肯定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咳咳…”
    薛定略感尴尬地假咳了两声。虽然说他完全可以不顾这些女子的感受，甚至还可以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来伺候自己，然而，他却不愿高高在上，把这些人视作下人。
    马车徐徐前行，地上的积雪差不多已没过人的小腿。幸好薛定把车架改装成了“雪橇”，不然他们此刻是寸步难行。
    “唉…这鬼天气，想去到东吴，我们都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薛定拉紧外套，看着那无边无际的雪海，小声说道。
    “今日这云层变薄了一些，估计用不了多久雪便会停了。就是不知道是否会突然再次出现寒流。”圣女的这话一出，却把薛定给吓了一大跳。
    他忽然想起来了，上一次的寒流是在雪停了之后才突然出现的。按照目前的天气来看，要是再遇到一次寒流袭击，那威力恐怕要比上一次强一倍都不止。
    因为这一路来的事情太多，薛定也没有想起这事，现在他们忽然多了上千人，如果再次遇到寒流袭击，要是没有事先做好准备，恐怕他们连找地方躲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薛定又赶忙从怀里掏出地图。他得精准地算出到达每个城镇的时间，以确保每次落脚之处都是在有人烟的地方。
    “这个很难说。那玩意儿实在太可怕了，我宁愿走得慢一些，也不想再次与它遭遇。”薛定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张前辈如何说？”圣女略显好奇地盯着薛定，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他会给我建议？”
    薛定感到有些意外。他发现这圣女似乎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管他想什么，她似乎都能猜到。
    其实他刚才也在想，那老头子为什么建议他不要再往东走，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我就是猜测罢了，这天气越发恶劣，急的可不止我们。”圣女轻轻一叹，说道。
    “你是说，那胡人又会有什么损招？”薛定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被圣女这么一说，他忽然又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个…我也猜不准，或许…”
    “哎，你想到什么就直说吧！既然你现在站在我这边，那你就是我的人！”薛定催促道。
    听到薛定的这一句，圣女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喜悦之色。
    自从薛定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觉得他们之间的情义已经结束了。然而她没有想到，薛定似乎仍然不把她当外人。
    “我认为，那些胡人之所以迟迟未攻打渡口，极有可能是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化整为零，潜入了晋国。莫契出现在这边，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嗯，你接着说！”
    这事薛定之前也想过。他挪了挪屁股，往圣女身旁靠了靠，然后把盖在自己腿上的被褥扯了一半，盖到了圣女的双膝上。
    “按照目前的天气状况来看，恐怕留给那些胡人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会在长安聚集，从而直接拿下京城。”
    “不会吧，他们胆子那么肥？如果是孤军深入，搞搞情报、搞搞破坏还说得过去，他们不至于敢直接攻打皇宫吧！”薛定表示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他没去过京城，但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皇帝居住的地方戒备森严，不但有驻军，还有御林军、锦衣卫什么的。
    虽然薛定不太懂这些，但是他不用猜也能知道，保卫京城的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胡人潜进来，肯定带不了大型的攻城器械，那他们靠什么开战呢？
    “嗯，他们未必敢直接攻城。然而，他们可以联合晋国境内的刺客，专门猎杀朝廷大臣。倘若一个朝廷连官员都没有了，那么这个国家必将不攻自破。”圣女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爷的，他们不会真这么损吧！虽然说这晋军有些拉胯，但我想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瓦解吧！我之前就认识一些晋军的将领，他们可没你们…没胡人想得那么简单！”薛定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也并非如我所猜测。我也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但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长安极有可能会随时易主。”圣女神情中带着几分肯定，缓缓说道。
    “随时…易主？你的意思就是说，很有可能我们还没赶到长安，那长安就已经被那些王八蛋给拿下了？”
    薛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圣女的猜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虽然他知道这晋国迟早会完蛋，他也并不在乎晋国最终是否会落入胡人的手中。然而他担心的是，一旦长安沦陷，那他们就又被堵住了。除非他真得选择往南到越国，然后再绕道东吴。
    “对了七七…”
    薛定看了一下身后的车厢，随即又朝圣女挪近了一些。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指挥这胡人作战！”薛定小声地问道。
    “你为何想要知道？其实…我觉得你目前这样挺好的。虽然很多时候你也被卷入了其中，但我一定会让你远离这场战争的。”圣女轻轻晃动了一下缰绳，轻声说道。
    “我也想远离这场战争啊，但你觉得可能吗？我这一路拼命地逃跑，却始终被那些王八蛋堵住。
    这一次也是，要是他们真的把长安给拿下了，那我们还逃个屁，不如直接留在秦州等死得了。况且我们现在还带着那么多人呢。”薛定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觉得，与其这样没完没了地逃，他还不如直接留下来，找机会把那胡人的指挥一箭给干掉，这样一下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反正那老头子也说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本来他还不太相信，不过后来看到圣女都为他掉眼泪了，他便知道那老头子没有忽悠他。
    “其实…目前指挥这场战争的，极有可能正是圣教的教主。”圣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特么的，还真是他！哎呀…”
    薛定怒骂了一句，随即一拳重重地打在御座的木板上，但因为用力过大，他身上的伤也被震得隐隐作痛。
    “莫要动怒！这对你的伤不好！”圣女一边手拽着缰绳，一边伸手扶住了薛定。
    就在这时，车厢的布帘忽然被掀开，四五个女子的脑袋从车门处探了出来。她们神色慌张，但眼眸中却满是好奇，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在薛定身上。
    “没事没事，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呃…你们接着休息，好好养伤！”薛定回过头，朝着车厢中的那几个女子摆了摆手，一脸歉意地说道。
    “公子，你是否遇到了烦心事？若是有需要小女子之处，请尽管吩咐。”说罢，那几个女子都朝着薛定拱手行了一礼。
    “没事，我们就是在随便聊聊，你们接着休息吧！”薛定忍住疼痛，也抬手回了一礼。
    “外面太过寒冷，公子不妨进来休息…”那几个女子柔声说道，语气中饱含着满满的歉意。
    其实她们也知道薛定身上有伤，还专门将车厢留给了她们。不但如此，薛定还毫无架子，像这样风度翩翩的公子，她们连在书本上都未曾见过。
    “不用了，车厢就这点空间，你们挤在里面也怪难受的…对了，如果你们饿了的话，车厢后面的那几个箱子里有糖…”
    然而，薛定话还未说完，腰间便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圣女用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卧艹…你…你今天…好美啊！”
    薛定身体一晃，疼得差点就晕厥了过去。本来他下意识是想骂娘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积点口德了。
    圣女一惊，连忙收回了手。这时她才想起薛定身上有伤，于是赶紧地帮他揉按起来。
    “好了，听公子的话，你们快去休息吧！”说罢，圣女便一把将车帘拽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圣女把嘴贴到薛定的耳边，一脸歉意地说道。
    “只是糖而已，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薛定也是无语了，他真没想到圣女竟然也会护食。
    之前薛定说过会给她糖，这句话圣女一直记着。后来他用羊乳做了一些乳糖，想着留着以后备用，结果全都被圣女给没收了。
    “这是我的！”圣女提醒道。
    “行行行，我怕你了！哎呀…”
    “你身上有伤，还是进车厢休息一下吧！”圣女望着薛定，眼眸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没事…你刚才说，目前指挥胡盟联军作战的，是圣教的教主扎希鲁？”薛定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具体我亦不能确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确实像是他的手笔。”
    “目前是他，那先前呢？”薛定又追问道。
    “先前…”圣女忽然低下了头，显得十分愧疚。
    “不对啊，我听说…”
    薛定凑到了圣女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听说，这圣教表面上是听教主的，但实际上，圣女更胜他一筹，但我怎么觉得…”
    “觉得他的计谋远远在我之上，对吧？”圣女苦涩一笑，说道。
    “呃…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他实在太狡猾了！”
    这话让薛定都不知该如何接了。其实他在想，要是圣女是胡盟联军的军师，如今她站在自己这边，说不定晋国还有翻盘的机会。然而听圣女这么一说，又好像并非如此。
    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事情弄明白了。于是他招来一人负责赶马车，不顾圣女反对，便将她给拽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