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缓缓走下马车,冷不防一阵寒风夹杂着冰渣呼啸而至,冻得他险些无法睁开双眼。
他微微眯起眼睛,环顾四周,这才发觉他们此刻正身处于山间的一条小村庄之外。
由于地处山地,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薛定放眼望去,只见这小村庄大约仅有二三十户人家。
四周的树木皆已枯萎,那些开辟在山脚的农田也早已被积雪覆盖,唯有一些茅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腰之上。
在山路正前方,十几个身着皮袄的马匪手持大刀,正用绳子捆绑着七八个女人。在这些马匪的一侧,还有十几个老妇人,此刻她们正跪在地上,朝着那群马匪用力磕头。
“好汉,恳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她们吧。若你们将她们都带走,我们可如何活下去啊…”
那些被捆绑起来的女人,无助地啼哭着。而那些老妇人也只能拼命地求情,声音里满是绝望与哀伤。
对于薛定等人的到来,那些马匪并未感到惊讶。当瞧见圣女下车时,马匪们就犹如癞蛤蟆见到了天鹅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圣女,口水都差点流了一地。
圣女虽蒙着脸,但那曼妙的身材却无法遮掩。再加上她的着装打扮,简直就如神仙姐姐一般,就算是狗眼瞎了,他们也知道这肯定是个富家大小姐。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那些马匪看了一眼圣女,又再回头瞧了瞧那些村姑,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饥不择食了。
有几个马匪急忙下马,朝着圣女便围拢过来。然而,当他们看到薛定时,那原本贱兮兮的贼脸瞬间全都阴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的凶神恶煞。
“你们是土匪?”没等对方开口,薛定便率先询问道。
“那还用问吗!”其中一个子比较矮的跟班抢先回答道。
“滚!”马匪头领一脚便把那跟班踹到了一边。
“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绿林好汉!”
薛定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中年的汉子,大圆脸,单凤眼,短胡子,人不是算高但看起来挺壮实的。
一路走来,薛定杀过的人多到用算盘都数不清了。对于这种土匪,他通常是见一个杀一个。而此刻他还在这里与他们啰嗦,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一个让他略感意外的地方。
按理说,烧杀掠夺是土匪的专业,抢女人自然也在他们的业务范畴之内,然而他们抢了人,却并未对那些老妇人痛下杀手,这一点倒是引起了薛定的好奇。
“绿林好汉?那你干嘛要抢这些女人?”薛定没好气地问道。
“杨杨,怎么啦?”
就在这时,柳香和罗兰也下了车。这些土匪一看,顿时全都愣住了,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五…五个女人,三当家,全是美人!”另外那几个土匪擦了擦嘴,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我没瞎!”
土匪头领也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德性,那双小眼睛不停地在这几个女人身上聚焦。
“还愣着干嘛,把她们全给老子绑了!”土匪头领大喊了一声。
“哎,看来是我想多了!阿萱,交给你了,留口气就行!”薛定摇摇头,无奈道。
五分钟后,所有马匪都七斜八歪地跪在了薛定前面,有的鼻青脸肿,有的折了狗腿,有的掉了门牙。
“本来还想和你们好好聊聊,你们非要找不痛快!”
薛定逮了一个马匪当马扎,一屁股坐到了那人的背脊上。
“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息怒!”
那头领全身衣衫褴褛,巍巍颤颤地跪在薛定的脚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说说吧,你们抢了多少女人?抢到哪里去了?你们山寨有多少人?”薛定翘着二郎腿,问道。
“公子,实不相瞒,我等一行人落草尚不足十日,此乃我们首次下山。”马匪头领急忙答道。
“刚转业?这倒是挺新鲜…好吧,你们说说,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薛定正在审问着这些马匪。两名女随从则手持宝剑,犹如门神一般守在他的两侧。圣女她们三人也没闲着,都去安抚人心了。
“公子饶命,小的绝非坏人!我们皆是被抓的壮丁。原本我们都要被送往金城渡口,然而在入城前听闻晋军吃了败仗,那些押送我们的官兵逃走了,故而我们也趁机逃了出来!”
“对对对…我们都是梁州之人,真的不是土匪!”领头身后的人也赶忙附和道。
“壮丁?”
薛定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人,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年龄看上去也参差不齐。他们的模样,就如同那些被工厂挑拣出来的次品一般,倒还真有几分像是被抓的壮丁。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家,还跑来这里当土匪?”薛定又盘问道。
“公子,情况是这样的…与我们一同逃出来的有上百人之多。大伙逃出来后,他们便各自回去了,而我们这十几人家里已无亲人,回去也无意义。
再者,若我们不躲起来,必定还会被抓。于是大家共同商议,觉得落草为寇最有前途,所以就…”马匪头领解释道。
“好,就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抢这些女人干嘛?抢回去当压寨夫人?”薛定半信半疑,继续问道。
“呃…男人嘛,你晓的,没女人不行…”
“不行?狗日的,老子把你们都给阉了,看看你们行不行!”薛定踹了一脚马匪头领,骂道。
“别别别…公子息怒!其实我们也是出于好心!”马匪头领连忙解释道。
“什么?你强抢民女居然还有理了?”薛定又给了那头领一脚。
“公子,我们确实是好人,此举也是为了她们着想。你仔细想想,若我们被抓了壮丁,那家中的老母和妻儿便无依无靠。同样,她们的男人被抓了壮丁了,下场定会与我们一样。
换而言之,现在的她们必定也是无依无靠。加上此天灾人祸,把她们带走其实也是为了让她们得到保护!”马匪头领面色沉稳地说道。
“什么…特么的闭嘴。人家的女人还用不着你们这些狗玩意儿来照顾!”
听到这里,薛定都开始恼火了,一把抢过阿萱手中的剑,对着这些土匪喊道。
“公子饶命,小的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五雷轰!“
“轰隆…”就在这时,天空竟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哎呀我去…别别别,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求老天爷开恩,放过我等!”这些马匪跪在地上,猛的磕头。
“看来这些人依旧不知悔改!阿萱、阿姝,再去把他们揍一顿,让他们知道该向谁乞求开恩。”
薛定已经把大概情况弄清楚了。正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所说,这些人先前或许不是坏人,但在环境的影响下,现在他们已然成了名副其实的马匪。
“公子,我们真的是好人,就饶了我们吧!”马匪们苦苦哀求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薛定本想着干脆砍了这些王八蛋,这样一来便能一了百了。但他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放他们一马。
每当战争来临,首先死去的往往是男人。如今晋国也是这般情况,绝大部分的男人都会被送上战场,剩下的几乎都是女人。
薛定又将他们揍了一顿,还唠唠叨叨地给他们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最后才让他们统统都滚蛋了。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等赶跑了这群马匪,村子里的人都跑过来给薛定磕头致谢。
薛定了解了一下,这村子情况还真就像那些马匪说的,男人全都被抓走了,就剩下三十来个妇女和十几个小孩。
据这些村民所言,自从天灾降临,附近时不时便遭受匪患。但先前村子里有几十个男丁,那些马匪想要进村也得再三掂量。可如今男人都不在了,她们这些老弱妇孺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薛定明白,这种情况恐怕并非个例,整个晋国或许都如此,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只会愈发严重。他能帮一次,却帮不了第二次。
薛定并不打算在此多作逗留,趁着现在的积雪还能让马车通行,他们得赶紧出发。要是再下一场大雪,别说马车了,恐怕他们连马都骑不了。
然而为了感激薛定他们,这些村民死活都不让他们离开,又是拦马车又是拖拖拽拽,说什么都要请薛定他们进村吃饭。
“七七,你想想办法,你们都是女人有话好沟通。我们还要赶路,不能在这里耗着!”面对这些女人的热情,薛定真的很头大。
“依我看,我们不妨先进去歇歇脚,马要吃草,人也要吃饭。”圣女也无计可施,只能劝说道。
薛定没有办法,既然圣女都这么说了,最终他也只能答应了。与其在这里耗着,还不如速战速决。于是让她们赶着马车进了村子。
村子里格外安静,既无花草树木的点缀,也无鸡鸣狗吠之声,有的只是一些土屋和茅房。周围一片荒芜,给人的感觉这里就是一处难民营。
两名随从一进村便不见人了,薛定大概猜到她们去做什么了。而柳香和罗兰则和村子中的小孩打成了一片,这才刚进村子便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
“大娘,真的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喝口水,休息一下就要出发了!”
薛定看到有几个大娘,拿着一个簸箕正挨家挨户的去凑粮食,便连忙阻止道。
“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实在无以为报。无论如何,还请你用过膳再出发。否则,我们全村上下都会于心不安。”一位大娘恳切地说道。
薛定又劝说了一番,但这村子里的人实在太热情了,始终是不依不饶。
“罢了,七七,陪我去拿点粮食下来吧!”
可以看出,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已没有余粮。虽然薛定的粮食也并不多,但他的办法总归比这些村民多一些。
给家家户户分发粮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还要赶路,不过做一顿饭请全村人吃还是可行的。
于是,薛定从车上扛下一袋白面粉,交给了那些大娘。
因为那些马匪的到来,整个村子的人都人心惶惶,能躲的人都躲起来了。但是当村民们听说薛定要请大家吃饭时,整个村子的人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不过全部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人。
“若没有战争,这世上该多美好!”圣女感慨道。
此时,薛定和圣女正坐在一个小雪丘上,看着大家在忙。他们本来也想去帮忙的,但他这个决定,遭到了全村人的反对。
“是啊,你看这一袋面粉,连一百斤都不到,却能让整个小村子过上一个小年。哎…”薛定叹了一声,缓缓道。
“你说,引发这场战争之人,在其死后是否会堕入十八层地狱,且永远不得超生?”圣女看到薛定,忽然问道。
“可能会吧!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风浪。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一个人引起的,这是人们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的产物。所以平常心对待吧!”薛定苦笑了一下,说道。
“凡事皆有契机,倘若无人怂恿,或许这场战争并不会如当下这般。”圣女轻轻倚靠在薛定身旁,柔声说道。
“谁知道呢…谁也没办法预测未来。有时候好心会办坏事,有时候却错有错着,所以事情的好与坏谁说得准呢?我觉得,造刀的人未必就是坏人,因为他也没办法决定持刀者如何使用这把刀。”
对于战争,薛定也不好评判,就如丛林法则一样,这已经超过了“对”和“错”的范畴。
“薛公子,你说这世上是否会存在一位天选之子,因他的到来,使得这个世界将变得和平、繁荣、富饶…”
“你说的是救世主?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如果说真的有,那么这个救世主也只会是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就是—人们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