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然数日,杨暮客在国子监歇够了。若以往他会专注研学,毕竟这样的环境是他曾最喜欢的。
但覆水难收,他已不是胡杨树下满心课业的少年了。
读了两本书,有贡生壮胆上前问他些许问题。杨暮客言说些许歪理。给那贡生另外一个视角看待问题。
人间可以将历史,简单粗暴地分成不同的时代背景,政治体制。但有一个问题,管理就是管理。
杨暮客已经读完了冀朝的近代史书,又挑出来几本当代学士的见闻录读了读。
遇见了前来巡视的裘太师,二人闲聊了会儿,说了说如何做官。
裘太师告诉他,“欲为客,责不存,若为主,任唯亲。取其中也,客主无分,责加其身,才不敢任人唯亲。”
杨暮客回他,“该是人民当家作主。”
裘太师哈哈一笑,“道长说得没错。”
把杨暮客憋得半天说不出话。
今儿杨暮客在国子监吃饱喝足,来到鸿胪寺别苑。不凡楼还有两日便竣工了,人民公园的修建也提上了日程,大量物料开始往城西运送。
一时间城西尘土飞扬,武侯铺的兵卒拉着水车洒水粘尘。
小楼一身素装带着斗笠和面巾晚杨暮客一步归来。
杨暮客看着众人围绕着的贾小楼。如今这女强人的模样越来越凸显了。
朱哞领着梁壬于院中道别,京都新任太守与西城永平县令说了些人员安置问题,也后一步离开。
杨暮客才笑呵呵上前,“小楼姐怕是如今的京都最忙之人。”
贾小楼气鼓鼓地摘下纱巾和面罩,“独你一个人优哉游哉,你若有闲情,京都道院的规划风水之人重新设计格局,跟着瞧一瞧。本姑娘又不懂。”
“贫道不善地理风水,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姐姐若是想拆一个园子,那找贫道准没错。”
小楼哼了声,“你理由真多。”
这时蔡鹮才一步步挪到杨暮客边上。“少爷口渴不?”
杨暮客摇头,“晌午在鸿胪寺喝了一肚子茶,倒是饿了。”
玉香这才捂嘴轻笑,“婢子这就去准备餐食。”
吃了午饭,季通还得去工地训练护卫。梁壬招了不少人,身份自然是清白的。也不怕宣王那边的破落户混进来,泼皮一类更是不要。若论行伍训练章法,其实季通是不如梁壬的。季通首先是抱着学习心态去的,其次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要好好过过官儿瘾。
吃完了饭杨暮客回屋,夏天热风一吹,一身汗。
蔡鹮提着冰桶进来,用铜盆坐在冰桶上,捞了捞毛巾,问杨暮客,“少爷坐这边儿,我给您擦擦身子。”
杨暮客睁开眼合上下巴大咧咧地坐在躺椅上,素衣白衫袒胸露乳,“今天跟着家姐出去可曾遇着什么事儿?”
蔡鹮笑呵呵地说,“城里不少贵人组成了一个观摩团,都来这地场跟着学。也要置办公园,开放给居民游玩。”
“跟风罢了。一群投机之人,”
蔡鹮先细致地给杨暮客擦脸,鬓角额头一点点往鼻梁上擦。
杨暮客待她擦完了脸,开口说,“贫道是清修之人,不喜那与阿堵物有关的事儿。你跟着玉香学学,以后的钱财你拿一部分,给贫道置办衣物,用度之物。”
蔡鹮听了这话心安了。知晓这小道士认了自己这个婢子,不会将自己赶出去。她在这园子里做事,越发觉着这些人深不可测。也从没见那玉香姑娘出去采买,但总有美味珍馐做食材。
独这一点,蔡鹮便知晓这不是一般的商会。哪有人在外商旅之时还能时时满足口腹之欲。而且若是那小楼不满意了,那玉香还要弄来更好的重做一番。
蔡鹮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敢掌财,这于规矩不合。少爷年轻,房里没人,更不该找婢子做这事儿。”
杨暮客不耐烦地答她,“莫要得寸进尺。”
“婢子不敢!”
杨暮客白了她一眼,“让你帮贫道采买衣物,是贫道眼光奇差。买了衣物总叫姐姐笑话。那玉香离不得家姐,贫道想使唤她得不着空。你既做了贫道的婢女,那就该你帮衬贫道。贫道对衣物就一个要求,不丑,耐用,款式好看些。”
蔡鹮噗嗤一笑,“少爷这可不是一个要求。”
杨暮客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一个要求。”
“是是是……”蔡鹮帮着杨暮客擦膀子。
杨暮客闭着眼睛享受着服侍,眼中闪过一道绿光。那赵蔽贼心不死,依旧撺掇裘太师邀请贾小楼入宫谈话。一旁的游神报信来说,赵蔽选了十个秀女,皆是体型好似贾小楼一样的女子。
应了需卦是那赵蔽。从血泊里爬出来还不改,杨暮客准备给小圣人一点颜色看看。
擦完了一个膀子蔡鹮去擦另一边。
杨暮客开口道,“你应晓得贫道与众不同。”
“是。”
杨暮客点点头,“咱们家里,玉香会祝由术。贫道修行了些许道法。不是简单的商贾人家。就连那后院季通时常照料的马儿,也是妖精。它叫做巧缘,你平日里可与它亲近亲近。那妖精懂得人言。”
蔡鹮此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商贾人家富贵却出尘之意源于此因。“婢子晓得了。”
杨暮客继续说,“季通武艺高强,俗人作乱,你去寻他。若寻不见他,就去寻马儿。贫道时常离市井喧嚣出去采风,若人不见了你莫要着急。报与玉香知晓,玉香有本事能寻着贫道。”
“是。”
“这家中大事儿才由小楼姐定夺,其余小事儿你拿不定主意便问玉香。她教给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不要自作主张。有些事儿,不上称四两,上了称怕是千斤不止。所以你要小心,与外人莫要张扬。”
蔡鹮再应了声是。
铺垫完了,杨暮客笑着说,“你在这冀朝,如今面不示人,但离了冀朝总要露面。贫道赠你一物,你要好好保管,遇着歹人,持此物如有神助。”
说着杨暮客一伸手,不远处道袍的袖口飞出那柄旧折扇。伸手一摇,展开了扇面上写着,可保平安,四个大字。
蔡鹮小心翼翼地接过扇子,不知如何启齿。
杨暮客也不在意,这不算是显法。俗道的挪物之术多了去了,他用得又是七十二变,俗道可用之法。
这是给蔡鹮进行脱敏训练,有朝一日,蔡鹮总要见着杨暮客与众不同的一面。
“行了,你出去吧。贫道凉快多了。冰桶你提到屋外,你自己也吹吹凉。把门关好了,贫道静修,吹不得风。”
杨暮客等蔡鹮出了门,抖了抖道袍,掉出来两件衣服,和一个棒槌。
棒槌就是小楼那个药杵。两件衣服是婴侯郡嘱咐季通帮忙买来钓鱼穿的短打。上衣是粗布短褐,下衣是内有薄皮的水裤。绑好了裤腿,穿上皮靴。这套行头方便他上房揭瓦。
杨暮客打开后窗,嗖地一声跳上了墙。大大方方提着棒槌往皇宫走去。
宣王作乱才平息,皇宫守卫森严。但杨暮客掐着奇门法诀,总能绕过守卫的视线。他就在监察大阵的阵法中移动,一举一动皆被皇宫道院的道士知晓。刑部司也看到了小道士的行迹,他们即刻向上汇报。
禁军得到消息开始往议政殿方向移动。议政殿在禁宫之外,裘太师忙完了公务准备午休,看到兵马异动拦住一个太监问。
但还未等到禁军对小道士形成合围,杨暮客掐七十二变,嗖一声跳上一丈半的高墙,落进禁宫之中。
赵蔽在御花园喝茶抖腿看书。只见一大群太监簇拥上来将其围住。但杨暮客已经大步流星从长廊里跑进了御花园,女墙的宫门正看着太监护送圣人赵蔽往外跑。
杨暮客自然不能施展什么定身诀,这些都要用灵炁,七十二变里有,但俗道施展代价极大,他若信手拈来,那便成了显法。奇门阵道之变,看清了这些小太监的命数,挑了一个命硬的做突破口,冲了进去。
三拳两脚,将那些个小太监打倒在地。赵蔽吃惊地看着杨暮客。他自然认识这人。
杨暮客一把抓住赵蔽的后背衮服,刺啦一声,扯开了线。
“来人啊,救驾!来人呐……有人要害朕!”
其余太监拼了命拦住杨暮客,杨暮客灵性使然,连法诀都不掐,搬山移海变,武动乾坤变,力有千钧。甩了两下膀子这些小太监便被横扫。
赵蔽刚逃进了御花园,杨暮客散去了身上灵炁,一个飞踢将赵蔽踹了个狗吃屎。
拿着棒槌一下照着赵蔽的大股就是一棍,啪啪肉响。
赵蔽何曾被人这样揍过。哇哇大哭地喊,“救命啊……要打死了人了。”
那群晕头转向的小太监冲了进来,杨暮客拿着棒槌朝他们一指,“老实站到一边去,不然老子下手可就不知道轻重了。”
那个命硬的小太监被杨暮客踹断了胳膊,但也是最初受伤,最先醒来的。
他尖着嗓子说,“这位道长,您可知您在作甚。”
杨暮客踩着他,拿着棒槌啪啪两下敲在赵蔽的屁股上。赵蔽唉哟了两声。杨暮客冷笑,“贫道当然知晓,你冀朝圣人有血光之灾,贫道来替他消灾了。”
裘太师被太监背着,紧随禁卫军抵达了禁宫的御花园外头。
他知晓里面殴打圣人的是大可道长也松了口气。
杨暮客瞧见了卫兵将御花园团团围住,他也不怕。怕个屁,大不了掐个诀钻进阴间,担了因果等着被雷劈便是。
杨暮客看见了被太监背着的裘太师,招了招手,“老头儿,别躲!就你!你进来,这里你官儿最大,你进来,让他们都出去。贫道有事儿要说。”
裘太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什么东西……“大可道长若有事儿,可经鸿胪寺受理,何故闯了禁宫。你可知,私闯禁宫,该当何罪。”
“有罪没罪咱们等会儿再说,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贫道嘴说秃噜了话,你灭口灭得过来么?”
一群人听完了脖子一凉,打了个冷颤。
赵蔽挨了揍,不敢吭声。他被杨暮客踩着也不敢回头。
修行之人于人道中枢作乱,身为护法神虞庆山当然也随游神飞到了宫中。城隍站在一旁,国神飞在天空中央。
御花园中本来是白噪音一样的风声,此时格外刺耳。一众护卫紧握长枪,不敢喘息。
裘太师急匆匆两步进了园子。杨暮客又招了招手。裘太师上前俯身看了看哭成花脸的赵蔽,对着外头摆摆手。小太监先退了出去。但禁军不得军令,岿然不动。
禁军头领帽檐下的传音石响起将军的声音,“撤出去。”
“撤!”
哗啦一声,所有持长枪的禁军收回兵器,出了园子。
裘太师面色凝重,“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有屋子,请道长放开圣人。我等可以去屋中一叙。”
杨暮客点点头,松开脚。弯腰伸手想把赵蔽拉起来,刺啦一声,衮服被扯破,露出了赵蔽的后背。赵蔽噌噌往前爬了两步,站起来。怒目而视。
杨暮客伸出棒槌指着赵蔽,“前头带路。”
赵蔽委屈地看向裘太师。
裘太师按下杨暮客伸直的胳膊,“老夫带路。”
三人来到了御花园的厢房。
裘太师扶着圣人落座,杨暮客堵在门口。
“大可道长为何如此?”裘太师面无表情地问。
杨暮客也无外面那般轻佻模样,“贫道修心,心不宁则气不顺,气不顺则道不通。”
“这是人主。您只因修心便袭击人主,此大罪,你欲如何承担?”
赵蔽听了裘太师的话咬牙切齿地看着杨暮客。
杨暮客被对着门外阳光微笑,一口白牙森森,“人主瞧见我家姐姿容绝世,动了歪心。他既动了歪心,便有人揣摩圣心。最近在鸿胪寺别苑外头,打听我家之事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有多少事赵蔽差遣的,他敢言明么?”
赵蔽动了动嘴皮子。没吱声。
裘太师转头看向了圣人,圣人那日受惊后不近女色,这是他亲眼所见。怎又能做出如此出格举动?
“忍一时越想越气……贫道眼中的规矩非是尔等守着的规矩。贫道可以依着尔等规矩老老实实地行事,但尔等也莫要欺人太甚。赵蔽你这大宝之位来路不正。你若自己心里没数,那贫道就把这层虚假揭开给你看。”
裘太师凝重地说,“大可道长……慎言……”
杨暮客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这一张白纸由着你们书画。但总有那么几笔可能不合心意,裘太师你想如何改?你改不得。贫道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