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皇赵蔽坐得端正,笑露八齿先一步起身对贾小楼说,“请郡主入座。”
一旁的裘老皱着眉头看了看年轻的冀皇,暗自叹息。
小楼一行入宫之时,一路上宦官说了诸多规矩。季通的骨朵被没收了,没带进宫,杨暮客的伞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遍。
贾小楼再揖,“多谢陛下。”
赵蔽的目光就没能离开女子婀娜的身段,看到贾小楼身后更妖娆的玉香眼珠都不知往何处看。
朱哞愣了愣,裘太师咳嗽一声,慢慢起身,介绍后面合了伞进来的小道士。“这位是贾家商会的少爷,大可道长。”
赵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请大可道长入座。”
“老臣听闻贾家商会欲与官家合作,共修庭园,且命名为人民公园。此乃大善。不知贾家商会是否拿出章程?”
玉香从竹制挎包里取出一沓文件。这些都是小楼这些日子在那鸿胪寺日夜写作的条例。
朱哞接过笑呵呵地递了过去。小太监一旁接过,递与裘太师。
裘太师将胸前挂着的叆叇架在鼻梁上,伸着胳膊将纸张细细阅读。赵蔽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小楼。
这纸上字迹娟秀,赵蔽更心生喜爱。
裘太师总结了下条例大概。
其一,人民公园占地要扩大,不止原有的畲香园。还要购置往东的荒地,往西的永和坊沿街商户,还要引护城河水经过。
其二,要官家提供捕快日夜巡逻,维持治安。
其三,设立集市。北面西市主营食材香料,那人民公园附近可设立日常消费所需。与西市互补,增进西城繁荣。
其四,修建民居,廉价住房吸引民众入住。
裘太师看着条例,想着京都的地图。这些都是合理的要求。但三四条实施起来颇有难度。
畲香园本属佘家,周围地产基本都归佘家所有。而西市本就是佘家倒卖米粮肉食的地方,他们经营多种贸易。佘家倒了以后,官府收回了些产业,剩余的被宗亲府需要开源拿走。这一口肥肉他们愿不愿意吐出来,是个问题。
皇室宗族日子难过,宣王造反已经风声鹤唳,这些人生怕被牵连抓去杀头。若再逼迫,怕是适得其反。
修建民居,京都人口膨胀,这里弄了一个人民公园提供廉价民居,还有捕快巡视。听起来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是个好事。但还有个问题,不患寡而患不均。
城中搞出这里一处安民之地,那其他地方要不要搞?若有样学样,其余县府也学去,怕是又要劳民伤财,成了官商勾结的路子。
裘太师不相信京都这里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些投机的商人会放弃眼前的香肉。官营共管,听起来似乎合理,但怕是过不了许多年就会变成新贵的私产。
贾小楼不急,等着裘太师慢慢读。她端起太监奉上的茶水,瞥了一眼边儿上坐得老实的杨暮客。嘿,这憨货今儿倒改了性子,没闹出什么事端。
终于裘太师心有腹稿,笑了笑,将文件递给了赵蔽。“圣人也读一读,是个好方子。”
赵蔽疑惑地问,“方子?”
裘太师点了点头,“医京都地产之病的好方子。”
赵蔽接过文件粗略地看了几眼。这贾家商会好大的口气。上面写着人民公园可安民十万。京都登记在册的便有数百万,其实大部分人口是没有京都户籍之人,所以他们住棚户区,到处给富人勋贵当奴婢。
赵蔽在学宫读书,教谕说过,京都算上周边县城,约有三千八百万人口。但可称之为人的,不足一成。其余皆被勋贵富商当做牲口。此乃京都民治大弊。
这贾家商会开口就能安置十万人,再从这十万人辐射延伸,这人民公园需要五十万人口。此乃是虚数,建成之后可能更多。
毕竟挤一挤也不是不能活。赵蔽身为最穷困的王爷,自然晓得民生之艰。
人民公园名义上是贾家商会修建,但之后的管理全交给官家。这十万人是要登记造册的。
好一个人民公园,那些京都民众怕不是要挤破了头来这里定居。
裘太师嘿嘿一笑,“郡主这人民公园修得当真是个好时候。”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这话没人能接。什么是好时候?宣王造反后?还是勋贵都要死?还是这新皇登基无依无靠,急需政绩?
朱哞心有七窍,一旁站着前出一步作揖,“本使节担负着天妖羽绒贸易重担,此羽绒贸易之前多与玢王产业打交道,如今玢王死于战场。不知以后如何处置?”
裘太师点了点头,他常与朱哞相见,“城外永安渠造纸厂经朝中拟定,归永安县官产,正在招募工人,准备扩大经营。大使此案可直接与户部侍郎交接,老臣归去之后让户部商贸司与永安县令联系,定然将大使之事办好。”
赵蔽抬眼看了下裘太师,心中想到以后要小心去看户部侍郎的折子。
朱哞笑着点点头,“多谢太师指点。”而后朱哞笑吟吟地说,“郡主所修园子要引护城河水,永安渠临近,但有造纸厂,不知是否有影响。”
裘太师郑重地看了看朱哞,端坐一下,“民生之事乃重中之重,永安渠涉及城南灌溉饮水,虽设造纸厂,但用药排水皆要纳入阵法验看。不得因利益而污水源,朱哞大人请放心。这造纸厂不会干扰引水之事。”
贾小楼这时插话了,“不知裘太师是否满意我的商策?”
裘太师看向贾小楼,“此次面见郡主殿下只是为了知晓郡主殿下的决心。至于商策,仍需朝堂之上商议。毕竟涉及十万余民众的落籍一事,不可不慎。”
贾小楼点了点头。
裘太师再说,“不过郡主殿下可放心,这商策是极好的。为国为民,朝中想来阻碍甚少。只要我等查清理清永平坊一带的地产归属。若不涉前日之事,动工极快。想来郡主很快变成看见自己的不凡楼,建立在一片安居乐业的净土之上。”
小楼欠身,“辛苦太师大人。”
“分内之事,不谈辛苦。”
赵蔽端着文件,看着那窈窕女子,“不知贾郡主如何获利?这文件之中皆是为民好事,朕却不见一丝盈利之事。”
小楼端坐道,“臣女弟弟曾言,最珍贵财富,莫不过好名声。不凡楼为名,不为利。”
赵蔽眼中一亮,又看了看一旁静坐的杨暮客。
朱哞这时再言,“臣有事启奏。”
赵蔽看着朱哞,“大使请讲。”
“郡主殿下在轩雾郡出资,购买了鸿运礼炮一年的三成产量。意欲改造成烟火供人赏玩。裘太师言说永安渠要扩大造纸厂,礼炮进城需要包装,恰巧造纸厂纳入京都大阵监察。此包装职责,可交予永安县造纸厂。”
赵蔽看向了裘太师。
裘太师笑呵呵说,“再议。”
裘太师眼中已经出现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轩雾郡生产出了民用礼炮,经河运一路北上到永安渠,由永安渠包装,再经城中运河抵达不凡楼。不凡楼进行焰火表演,吸引民众游玩。才入冀朝,便揽下这样一条商路,这贾家眼界颇为不凡。
京都之内每一块利益都趋近凝固难分,不论是开设何种贸易,都免不了与他人因利益斗争。虽已故圣人要清理京都宗亲勋贵,与之勾连的富商。但这些当划分为官有后,那更是在与虎谋食。现在还身为内阁首辅的裘太师怎会让贾家商会占了冀朝的便宜。这人民公园修得好啊。不争前人之利益,另辟蹊径,着实了得。
裘太师明白了贾家商会不为争利而来,此回见面的目的已然达成。而后在御花园里饮茶闲聊。
李总管出宫了,这皇宫里的章程便不似原来的严谨。这不,亭中的驱虫熏香断了那么一刻钟。
新皇赵蔽被蚊子咬了一身包。裘太师人老,血苦,蚊子绕着他。贾小楼和玉香身上带着香囊,蚊子不要这俩。至于一直不吭声的杨暮客,他就不是活人,蚊子不咬。一旁的朱哞离玉香站得近,没被咬几下。
可是苦了一旁的小太监,都要被蚊虫给吃了。终于御花园外头的宫女将驱虫熏香送来了。
赵蔽极力表现的拥有诗书才华,这小小御花园充满了麦子,也让他说得天花乱坠。好似他亲手播种一样。
这其实是已故圣人赵霖花粉过敏,还不喜欢园子空着,便让太监种了麦子。
目送贾家商会的人离开后,赵蔽对裘太师说,“师傅,朕觉着贾郡主便是朕的良配。”
裘太师抬眼看了看意气风发的赵蔽,“老臣回去后思量思量,如何撮合圣人与其再会。若圣人与其情投意合,老臣便亲自去说媒。”
“好好好。”赵蔽兴奋地点点头。“贾郡主喜营商,做了朕的妃子,这天下间什么样的生意她经营不得?”
裘太师嘬牙花子,瞥了赵蔽一眼。
离了皇宫后,杨暮客心中怒不可遏。八成。什么东西?也敢对着师兄挤眉弄眼?
“你今儿怎变成了闷葫芦?”小楼飞舟上打量了下弟弟。
“嘿。贫道看不上那人。”
“谁?”
“赵蔽。”
“这大不敬的话你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一个提线木偶有的自己的想法,这事儿挺吓人的。弟弟要去见几个人,问问情况。这家伙若是心中没数,贫道得教教他怎么数一二三。”
“见谁?”
“冀朝威武护法神……”
小楼眉头紧锁,怎么又牵扯到死了的虞太保。
飞舟落在鸿胪寺的别苑。杨暮客下了船捏了个坤字诀穿墙直接进了阴间。大步流星地找到了官祠。
一众香火神给紫明上人作揖。
杨暮客从神堆里把虞庆山揪了出来。
“你跟我过来。”
虞庆山笑呵呵地朝各位先贤前辈作揖,一路小跑跟着杨暮客往没人地方走。
“赵蔽是你们定的,还是赵霖定下的?”
“是圣人定的。当今陛下乃是圣人一手造就。”
“这贪财好色的性子也是赵霖塑造的?”
虞庆山不解地看着紫明上人,“当今陛下知书达理,一直是良人性子。”
看一个人不顺眼需要理由么?杨暮客觉着不需要。他直截了当地说,“贫道看不上那衰货。”
杨暮客捏了个唤神诀,直接把岁神殿瘟部瘟神赵霖唤了出来。
“小神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打量了下身着玄黄衣袍的赵霖,这衣服要比以往的朱紫衮服顺眼。“贫道跟你打听点儿事。”
一旁的威武护法神见着了昔日主上,面容尴尬。他不知如何称呼圣人。
赵霖呵呵一笑,“您说。”
“你选得那承大位者若是个贪财好色的东西,贫道该如何处置?”
一旁的虞庆山脸都绿了。什么东西。什么叫你该如何处置?你紫明上人想怎么处置?人道之事你这道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作甚?
赵霖听后愣了下,而后作揖敬重地说,“道长若觉人道继任之主非良人,可向阴司诉讼,神道查天地文书,更正人道。”
“不在意?”杨暮客抬了抬眉毛。
赵霖叹了口气,“不重要。”
这时虞庆山上前揖礼,“护法神拜见旧日圣人,主上可安好?”
赵霖打量了虞庆山一眼,“本神乃是岁神殿癸已年执岁瘟部瘟神,冀朝护法神不必多礼。”
杨暮客一旁感慨良多……有的神哪怕不再属于阳世,却打着人情的幌子为后人牟利。有的神曾为人道之主,离世后忘却凡尘。神和神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杨暮客戏谑之色尽去,严肃地对赵霖说,“贫道曾占算,需卦,六四。如今仍未应。本来以为此卦应在虞庆山身上,但护法神离世之时安详,未有血光之灾。京都宣王作乱平息,但仍云波诡谲,若此卦应在了赵蔽身上。何解?”
赵霖曾为人道之主,见识过人世间的风云绝顶。他不通占卜,但也知晓需卦六四,需于血,出于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霖平静地说道,“守正足以……”
杨暮客掐子午诀礼敬,“贫道已无他事,瘟神可归。”
“拜别紫明上人。”
嗖地一股黄烟,赵霖消失不见。
杨暮客盯着虞庆山看,“你以为如何?”
“这……”
“贫道要在人民公园给你修个雕塑,纪念你守护皇宫。你觉着如何。”
“这……不好吧……”虞庆山觉着紫明上人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官祠里那么多先贤,他一个武夫何德何能立雕塑于广场之上。
“所以你缺了点事迹,让那些游神另眼相看。随贫道入宫。”
“什么?”
“入宫!贫道觉着是赵蔽身边有小人作祟,才让尔等口中的良人变成了贪财好色之辈。”
“使不得……”虞庆山赶忙上前拦下。“皇宫乃是人道气运之地,道长若是闯了进去,有干扰人道气运之嫌。”
杨暮客笑了声,“那你觉着该怎么办?”
“小神去通报国神。”
杨暮客点点头,该是见国神一面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