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别薅了。”
“薅掉了你自己还能再安回去。”
“安回去长不一样怎么办。”
“那就把另外一只耳朵也薅下来。”
“小楼姐,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对啊,我错哪儿了?”
“胆子不小,俏皮话多啊。”
“我真不知道我错哪儿了……”
“你昨儿说我坏话了。”
“我怎么可能说你坏话啊。”
“出就阳神天人感应,触及命格自知灵机。你拿我名字写作文章,我能不知?”
“哎哟,这么回事儿啊。你松手,你先松手听我说。”
杨暮客揉着耳朵,“我就引了一个小故事,也是夸姐姐你。”他眼珠一转,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昨晚脑海中所思的鲲鹏确实就是小楼在青灵门显出的法相。毕竟老祖宗书里写的大鹏他原来也不曾见过。
“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是个什么鱼?我怎没听说过?还不知几千里也。拿我鹏族戏说,你可知罪。”
“这么说也没错啊,皆有脊椎,本来就是一种动物演变的。再说学了变化之法的鱼妖可以变成鸟。至于几千里,那是修辞,夸张手法。”
“呸!还夸张手法。既有不同,不一而论。说你是猴子不就是骂人的话吗?那老鼠还跟猴子算亲戚呢。”
这话杨暮客算接不过去了,没有生死迭代,一个物种确实不能畸变成另外一个物种。
“那我道歉,我不该瞎编。”
小楼看着诚恳道歉的杨暮客,不禁没有开怀,反而更郑重地说,“不,你根本没意识到你干了什么蠢事。”
啊?杨暮客张着大嘴看着坐直了一脸正经的小楼姐。
小楼瞪了他一眼,“你编纂故事指点土地神修行,本是小事。但你那言说偏偏像极了圣人文章。日后口口相传,先果后因,这世上说不定真的会有鲲鹏。听你之言,那鲲鹏之能大而无边,自是个先天神只无疑。一个先天神只因为你随口一言而出,你受得起这样的报应吗?”
我就草了,这世界有道德经,有易经,为啥就没有逍遥游……杨暮客一脸吃屎的表情。“有救吗?”
小楼伸手敲了他一个脑嘣,“没救。先天神只皆因供奉而生,皆有承载化身。只要文章没有广传,没有化身那神只就不会出现。等你本事大到证就寰宇大罗金仙那种地步,你说有,那才真有。”
切。杨暮客撇嘴,“那没边儿的事儿你也吓唬我。”
“吓唬你?你给了多少妖族化身神只的机会,如果有海妖自称鲲而修行,当它法相化身足以数千里,再化形成天妖。得香火供奉,报应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这特么也行?”
两人大眼瞪小眼。
噗,小楼终究憋不住。“你当化形千里很容易啊。至少也要金仙修为才有可能,做得金仙才要去做那先天神只,那是自找罪受。都是先天神只证道金仙,若是反过来就好像我这化形妖精去修炼妖身一样。”
“你也就吓唬我这没见识的。”杨暮客缓过气来又贼眉鼠眼地看着小楼。华夏鹏鸟之说有几种。一种是凤凰,群鸟之王。另一种便是出自逍遥游。还有说法是群居的小鸟。但那日青灵门小楼所显法相本相,遮天蔽日,怎地也有个数里大小。嘿,咱要是证就了金仙,这鲲鹏名号就给她了。哈哈哈……
小楼伸手又是一个脑嘣。“瞎看什么。”
“没什么,瞧你好看。”他揉了揉脑袋。
“就知道嘴甜,修行寸步不前。亏得归元老头儿说你是修道种子,出来这么久还是滩泥巴。”
“这怪得着我咯?机缘,机缘啊……”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家常,不外乎想吃什么,新车睡得舒服吗,化凡还有多久才能出行自如。杨暮客在车厢里坐着吃了点茶点就出去了。
车外依旧是朦胧细雨,车辕泡在泥汤里划开了道道水线。
季通抱着一条腿打量着钻出来的杨暮客,“道士你昨天也不知把我拖进帐篷,若是着凉染病怎么办。”
“自打学了变化之术,你壮得像头牛。而且昨日你自有福缘,我随意插手反而不美。”
“福缘?”
“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不灵了。”
“呸。某家才不信你。”
“不信罢了……”
阴沉的天分不清上午下午,车轮滚滚走出了又是几十里。前路藏进了一处山坳,季通看着茂密的树林拉紧缰绳,巧缘缓下速度。
“怎么了?”杨暮客从打坐中醒来。
“味道不对……”
“味道?”
季通点点头,“某家走南闯北,林子见了不少。这样的味道,里面十有八九藏着山匪。”
听到此话道士了然。不是妖异他也看不出所以然,若是妖邪作祟还可以用天眼或者望气术查看。这种凡人治安的诡谲他是看不懂的。
果然,季通驾车进了林中以后里面安静的可怕。噼噼啪啪雨打树叶,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一段下坡以后便是上坡,雨线和雾气挡住了视线。忽然哐当哐当的声音从坡上传来,坡上一条滚木带着水花向坡底滑着。
一群人吆喝着从坡上冲了出来。那条滚木大概因为泥泞并没有滑多远,在坡中央就停了下来。
“前头是什么人?某家是渔阳城马快,别给自己惹了麻烦。”
“什么狗屁马快,把钱财都给老子交出来。老子高兴了饶你们性命。”
待这一群人近前了不过是农夫模样,也没什么像样的兵器。几个锄头,几柄铡刀,其余皆是木棍。
季通伸手摸出了两个骨朵。以少敌多,并且不求杀伤的情况下骨朵更加有效。陌刀虽利,但雨天中做不到挥舞如风,极易露出空当。
没什么废话,人群开始准备包围马车。季通跳下了车,把斗笠放在座位上,眯着眼盯着最近的敌人。
“小心点,另外毋需留手。”杨暮客突兀地开口。
季通点点头,闭着嘴巴憋上一口气。心脏咚咚地把热血鼓动起来。
嘶。
季通脚下泥水纷飞,左手骨朵抡起砸在最近的匪徒的脖颈上。咔嚓,一命呜呼。
玉香无聊地打量着侧面那些包围上来匪徒,也不见什么法决。可是那些匪徒就是凑不上来,转而朝着在人群中杀得癫狂的季通追去。
天色诡异地变暗了,风里好像带着冰碴,那些匪徒觉得雨点落在身上生疼。
季通一脚踢飞了身后偷袭的山匪,两只骨朵随着肩肘手腕的转动抡在来袭的人的头上。一个拧身回头望树,啪得一声骨朵脱手而出砸死了一个山匪。季通顺手从腰间的皮鞘中抽出一把匕首,这是他在淮州新买的家伙事儿。手上有铡刀的匪徒全都倒地,只剩下拿着锄头和木棍的山匪。
他利用步伐灵活,穿梭在人群之中。匕首每次刺出都带着鲜红的血。脖颈,眼眶,肋下,腿窝。
不多会儿,见势不妙的山匪开始逃窜。然而他们在雨中好像无头的苍蝇,转了一圈总会转回来。直到只有季通一人站在雨中。
季通找回了两个骨朵,一个没有死透的山匪竟然爬到了马车近前。那山匪仰头看着那在雨中站立不动的骏马,伸手想抓住巧缘的蹄子。那山匪却瞪大了眼睛看着骏马张开了马嘴。
咔嚓。被咬掉半个脑袋的山匪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道士下了马车,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柄铃铛。
杨暮客叹了口气。他手中捏了一个手诀,叮啷……铃铛声音清脆地敲开了阴间的界限。一只只厉鬼撕咬着刚刚死亡出现的魂魄。
在香味弥漫之中,道士又捏了一个定魂决,“天道有序,死者当去城隍往生。尔等若是还不清醒过来休怪本道长无情。”
渐渐地那些野鬼松开了口中的魂魄,而那些被撕咬得残破的魂魄化成缕缕青烟消失不见。
一个老者的眼眸渐渐从青绿色变成了迷茫,他对着杨暮客鞠躬,飞向了阴间的黄泉路。然后是一个妇人,迷茫的眼眶中不停地淌着泪,她也鞠躬飞走了。直到剩下的执迷不悟的鬼怪已经无法挽回。
杨暮客捏着定魂决的手换成了惊雷法。
咔嚓,震位阴雷滚滚蔓延四方。手中铃铛一摇,叮啷……
马车碾过尸首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他们爬上了山坡,坡上是一个沉寂在烟雨朦胧中的小村庄。
很多村庄的门椽都烂掉了,但后面几家带着院子的都还完好。
一股恶臭从最大的一个院子里散了出来。季通停下了马车踹开了远门,杨暮客跟着走了进去。
二人捂着鼻子打量着院子,没有任何生产工具。以前圈养牲畜的矮房血淋淋,木橼是暗红的。
再往前是一个鱼塘,雨水灌进去也不过淹没了塘底。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尸骨,尸骨上还带着肉碎。
季通捏着鼻子,“我明白你为什么让我毋需留手了。”
杨暮客也是脸色发白,他看着一具还不足三尺长的完整的骨架。头皮发麻。“你们西岐国的官府能让这样的村寨存在?他们到底作恶多久了?淮州不是有屯兵吗?你们这些丘八是死绝了吗!”
“这……”季通也皱着眉头。四年前的淮州不是这样的。
杨暮客的肝火烧起了心火,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去他娘的人道兴盛!”
玉香也随后走了进来,“人道也不全是好的。这里头可是有妖精的尸骨。”
道士转头死死地盯着玉香,“这与妖有何区别?这与兽有何区别?”
玉香摇了摇头,反问,“有区别吗?”
道士瞬间觉得一股寒气冲进天灵盖浇灭了他的怒火。
玉香张开秀口一股六丁丹火吐出落在那鱼塘里,“这尸骨坑浊炁荡漾,若是再不处理将有邪异出世。”
骨头在雨水中燃烧着,肉眼可见的黑烟随着浊炁升腾。道士甚至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看着那熊熊大火,手里掐了一个清心诀。幻象消失了。
太可怕了,怎么天眼竟然看不出一丝异常。只有当那些山匪出现的时候杨暮客才瞧见了鬼怪缠身的怪异。
玉香上前牵住了道士的手,道士怒视着抽了出来。玉香再牵住。她也捏着清心咒。
“不要乱了心思。你所看到的恶,皆是因为有更多的善。他们只能藏在着山坳里。”
道士颤抖着下唇,“我……我现在不想听什么道理。”
玉香点点头,“龙元之后,道元之前。人类异军突起成了这世间的霸主。你所看到的,皆是原因。”
道士冷笑,“不能用天眼探查的妖怪就是原因?不能用望气术看到的恶行就是原因?那我宁愿没有。修个屁的人。昨儿晚上你也是这般,别特么用大道理来恶心我!”
玉香用灵炁裹着杨暮客,她看得见杨暮客胸口闪着黑白相间的光。“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否认眼前的这一切。就像你说,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评判我们每一个人。小姐亦是吃过人的,我也吃过的,巧缘方才已经吃了。而你吃得少吗?”
咚咚咚。杨暮客听着心跳声,“我已经不吃了。”
“我也一样。”
季通被这场面吓傻了。怎么张嘴闭嘴就说到吃人上面了。他只觉得胃中翻腾。
道士指着季通的鼻子,“你杀人和吃人没有区别。”
季通张嘴,却没有声音。湿你母,杀人和吃人有区别好吗!
玉香再次上前拉住杨暮客,“现在能说大道理了吗?”
“你说……”杨暮客的胸口好似风箱。
玉香松开了道士的手,“你心中明白了。我还多说什么呢。”
季通一头冷汗,我想听啊。
道士摆了摆手,孤身往外走,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妖是人类修士给其他修士安得一个名头,这个问题甚至不用去想就可以明白。好坏善恶不是一张嘴可以说得明白。人吃蛇,在玉香眼中也是吃人。兽性本来就是天道中的一环,没人逃得出。有什么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