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南行六七里,日落西山,林中晦暗。近有虫鸣,远有兽啸。
季通生起一把火,随手投掷骨朵打了一只兔子和一只山雉。看得那赵喜目瞪口呆,这汉子果然功夫了得。自己山上猎只兔子都难如登天,他随手一掷便猎到了口粮。五人围着篝火吃食的时候赵喜还学着季通当时掷出骨朵的手势。
前文已经说过,但凡有羽翼的皆有凶性。这山雉与家鸡完全不同。家鸡是无数年驯化得到的最弱的鸟类,而山雉是能扑腾到灵炁高度的鸟兽了。
杨暮客吃了两口烤翅,如同嚼蜡。油脂到了口中就凝固了,虽然胃里有汁水消解食物,但是冰凉凉好似坠物一样。
小楼倒是吃的很开心,她已是真人不漏之身,很少再品尝人间食物了。这一路体味凡心下来,她觉得这吃凡间食物可比吞食灵物有味道多了。那灵物往往过口而入,消解成灵炁滋养躯体,毫无味道可言。若是吃恶人还有些血腥气味,难闻的很。
待几人吃饱喝足,季通听小楼的命令伐了一棵树横在篝火前,男女分开。杨暮客看着这个树愣住了。
小楼瞪了他一眼,杨暮客迈脚往季通那边挪了一步。
咳。
小楼咳嗽一声,“明儿,服侍本小姐休息。”
杨暮客一脸献媚地凑了过去,树干挡住了季通和赵喜的视线。
妞妞坐在草垫子上瞪大眼珠看着讪笑的杨暮客。他弓着身子,凑在小楼的耳畔小声道,“师兄……大小姐……咱们别这么玩下去了。好不好?”
小楼瞪了他一眼,“男为阳,女为阴。让你扮作女子是为了平衡你体内自生的阳气,不然你那点肾水早就被心火烧干了。”
“哎哟……我的天。您就别糊弄我了成吗。咱不玩儿了行吗?我又不是季通那种木头疙瘩,我好歹是懂道经的。男女阴阳可不是换了身衣服就能改的啊。”
小楼一把掐住杨暮客的耳朵。
哎哟哎哟。杨暮客侧歪到小楼的席子上。“师兄……轻点……我可喊了啊!我真喊!”
小楼哼哼一笑,“你喊啊,看看丢脸的是谁。”
杨暮客正襟跪坐在小楼身侧,“师兄。我又不是真的婢子,男女有隔,我怎么服侍你休息啊。咱装装样子就行了。您就赶紧睡呗。”
“大漠里我装成婢女接你,你坦然受之,现在让你装成婢女服侍我你还不乐意。”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这就叫因果报应。”
好嘛!杨暮客明白了,这是师兄故意报复自己呢。“那咱也有个时间限制吧,我也不能这样一直这样扮成女人,一直这样我也没法修行啊。我怎么去找人心,金气初啼?对不对?”
小楼一指弹出,好奇宝宝一样的妞妞倒头就睡。然后她左手手腕一翻,两指并剑拇指按在无名指根上对着土地一指。嗖的一道光打在一棵树下,一个大土坑出现了。“去,还是躺在土里。”
“诶。”杨暮客点点头垫着脚到了那树下的坑里。小心翼翼地脱了身上的裙子和鞋子放在了坑外。
小楼侧卧在席子上,左手翻腕顶着额头,右手在身前掐诀旋转。山神婆子,巡游野鬼都结伴而来。她传音道,“我那师弟入土安身,需地阴格局吐纳阴阳,你们去帮他正法。”
杨暮客在土坵中霎时口眼吐露金光。坤艮坎巽四方阴气袭来,而小楼恰恰截在了阳极生阴位,杨暮客所在位置就变成了阴极生阳,山神野鬼在少阴少阳位不断地推进着灵炁运转。不多时,阴阳转换颠倒。
若从天向下而望,只见以妞妞为中心,杨暮客和小楼变成了阴阳鱼眼。杨暮客躺在地下,阴阳交泰,一瞬间他白日吸入的阳气统统都化作了阴气开始滋养脏腑,尸身活性开始增加。
从戌时一直忙活到丑时。小楼手中法决一收,对着那些忙了一晚的山神野鬼挥挥手,好像打发下人一样。传音道,“此番因果上清门紫明道长受之。尔等法力内皆有他体内道炁灵韵为证,于修行益处尔等自知。散了吧。”
咔嚓。山中星空雷鸣乍响。阴阳颠倒之势的阳气在震位狂泻而出。一瞬间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若是杨暮客醒着,肯定想着富氧离子这么多,延年益寿的福山灵地啊。
天明破晓,杨暮客和小楼先于其他三人醒来。
经历了两次入土之后的杨暮客觉得太阳只是暖洋洋的,不复那种酷热之感。嗯,感觉那把遮阳伞都可以退役了。
小楼打量了一下杨暮客的合身夺舍的进度,点了点头,此时杨暮客行走于凡间,常人也看不出什么了。终于不用一直用法力庇护他,算是一劳永逸吧。
杨暮客从土里钻出来,把裙子套上。他现在就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或者说在这位师兄面前也谈不上什么礼义廉耻。拍了拍熟睡的妞妞,让妞妞去喊季通和赵喜起床。
五人一马吃饱喝足以后继续上路。
穿林而过,行了一天,又一天。杨暮客偶尔能感觉胸口有口气不吐不快,但终究都不了了之。他也曾再问小楼这金气初啼到底是怎么样的。小楼仍是说因人而异,终究是自己的缘法。
在第四天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衮山郡城。
傍晚的夕阳让一个巨大的城池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好像是伏在地上的巨兽一般。
杨暮客见那高数十米的城墙不禁目瞪口呆。这是古代么?这是什么样的生产力啊。他看到那边陲小镇的时候还以为没有科技学说的世界定然是一副落后的光景。可那城墙上灯光闪耀,瞬间打了一个大耳光。杨暮客可以确定那不是火光,而是像是路灯一样的装置。
但那城墙也肯定不是为了抵御外敌的,因为没有护城河。当他们在城门楼鱼贯而入的时候杨暮客看到了地面上金色的轨道。轨道上每隔几丈就刻印着些许铭文符篆。叮叮当当,一辆像是货车一样的木质车厢远远驶来,停在了站台。有人上上下下。公共交通?杨暮客头皮发麻,这怎么解释?封建社会也玩基础建设经济?这说不通啊,物质发展定然决定精神发展,皇权贵族怎么能有造福大众这种异端思想呢?
杨暮客抬首看了看周围的亭台楼阁,诶呀我去。灯红酒绿的告示牌到处都是,这是封建迷信与时代共发展吗?道家课业修习……风水建筑商行……祭祀品专营……疯了……疯了……
有些民生用品的广告牌子存在杨暮客能理解,但是那个“教坊司官营”是怎么回事?会所嫩模这么大方地跑到经济中心营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读中文系的杨暮客哪儿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机构。
季通看着杨暮客傻愣愣地看着教坊司的牌子。凑了过去,“想看戏?”
“不是。”杨暮客摇摇头,他自己明白想歪了,中国古代青楼也不是都做皮肉生意的。然后他忽然傻了。诶?这些广告牌是怎么亮的?还有那些路灯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的没有电力系统吗?杨暮客在边城小镇的所见所闻被眼前的一切击溃了。他甚至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
“刚刚我看到灵车上有昭示说渔阳的教坊司戏班好像在这巡演。去看看也行,我以前沐休的时候经常看她们的大剧。”
“不是,我就是好奇。”杨暮客摆摆手,浑然忘了他现在穿的是女装,大大咧咧地打量着一切。毫无教养可言,完全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诶?不是,灵车?灵车是什么鬼东西啊!
小楼在马上摇手一变,假意从马鞍上摸了一把,拿出了玉尺朝着杨暮客后脑勺就是一下,“老实一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人。”
杨暮客再次体味了魂飞魄散的感觉,然后揉着后脑勺。可不是就是没见过世面吗!这是什么玩意啊!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藏青色的长袍,袖子上带着金色袖标的人冲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哨子。
“停!”
小楼拉住缰绳。
“郡府内骑马可有凭证?”那人走到五人一马前喊道。
小楼对着季通使了个眼色。季通心领神会地从札甲的藏兜里掏出令牌,“渔阳郡刑部七品马快,来衮山公办。”
那人检查了一下令牌,掏出一块木牒与令牌相合。一道金光闪过。抱拳拱手,“见过大人,打扰大人赶路,抱歉。”
杨暮客没在意他们的对话,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人袖标。衮山郡府内街头巡视捕快,衮山郡警司衙门。衙门的职能分化这么详细的吗?街头巡视捕快?交警?还是片警?捕快不应该是那种喊威武……坐堂等案子的小吏吗?怎么都开始玩起主观能动性了?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个挂着金红色牌匾的“驿家客栈”。
季通小心翼翼对着小楼说道,“贾小姐,已过未时,衙门下班了。我们只能先在客栈歇息,明日我才能去刑事衙门领取悬赏。”
这时在门口的店家小二走了过来,牵过季通手里的缰绳。“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季通狗脸变化,瞬间就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诶。那您几位可得打紧。店家空房不多,还请速速进去登记。这马我就给您照料着?”
小楼点点头,翻身下马。季通取下马上的包裹,虎步横行打头走了进去。
赵喜战战兢兢地牵着妹妹妞妞的手,低着头跟在杨暮客身后。
季通在掌柜那里聊了几句,然后走到小楼身边。“我用令牌抵押,定了天字号乙等的院子。一共三个厢房,有沐浴间,但是只有一个圊厕。”
小楼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倒是你们两个,怎么还跟着我们。你们不是要去寻父么?”
赵喜听了小楼的话红着脸,“你们说好了给工钱。这进了城了,也没人言语。是不是觉得我们山里人好欺负。”
小楼微微一笑,“我们就住在这客栈里,你明日来领工钱即可。还有人骗你不成?”
“那不行。”赵喜昂着头,“谁知你们会不会赖账,这样的地方我们进都进不来,到时候你们让那店小二将我赶出去,我去哪儿找理。去衙门写状子还要讼师费呢。”
季通黑着脸走到赵喜身前,“你小子倒是鬼机灵,工钱某家明日领了悬赏就给你。虽说这一路上我等也没谈过价钱。我也懒得与你讨价还价,就一贯通宝。多了一个子儿都没有。”
“一贯就一贯。”赵喜听着心里笑开了花,但是脸上还是一副你欠我的样子。忽然又想到那一路碎石板,“还有你们赔我修路的钱……”
季通最见不得这种见钱眼开的人,“那就再加一贯……”
不大会掌柜的拿来了五块牌子,递给了季通,“官爷,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入住了。”
一行人走进门廊,出了后面来到了一条青石街道。整整一条街都是这驿家客栈的客房。他们走到了天字号乙等戊门前。
赵喜从未住过这样的宅院。院子的路都是砖石铺好的,整整齐齐,路旁还有花圃池塘。他想着明日去阿爹的木工坊找阿爹拿钱买粮的时候肯定要显摆一下。每次来衮山城都住在阿爹的破工棚里,汗臭熏天,连个圊厕都没有,门口不断地飘进来腥臊的臭气。与这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就是阿妹马上就要卖到牙行里去,想着他就紧紧地攥住了妞妞的小手。吓得妞妞抬头看着赵喜。
小楼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赵喜,“这小姑娘今夜就跟我们睡吧,你和季壮士一起。”
赵喜点了点头,松开了妞妞的手。往前推了一把送到了杨暮客身前。
杨暮客拉着妞妞跟在小楼身后进了正房,赵喜跟在季通身后进了东厢。
季通进房间还说,“你小子就应该住进倒座。东厢的外间都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