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混」
皇后进来时,室内正一片乌烟瘴气。
内侍高涯立即回身关紧了门。
韩熠愣了半晌才松开怀里的人,师意玄套上衣衫,迅速缩到他身后。
杜风半袒胸膛,此刻已推开身边少年,颤抖着跪在原地。
而另一边案几旁,已然空无一人。
皇后面色铁青,向前几步,抬手抽了韩熠一个耳光。
“成婚前你怎么答应本宫的?!你把云缨的心也伤透了!”低斥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
御水大街上,火龙驹正驮着两个人飞奔。
冷玉笙将马歇到另一处酒楼前,带豆芽菜少年飞身跃上房顶。
坐在高处便能瞧见半个京城。
少年却慌地要跑,又被男子扯到怀里按住,骂道:“胆子大了是吧,这种地方也敢闯。”
少年嘴巴一瘪:“你看出来了?”说着将脸上贴的假皮假胡须囫囵撕下来。
“你这小身板,化成灰我都认得。”冷玉笙抬手抚了抚杨烟耳朵,“何况耳朵眼儿还在。”
“那你还那么狠,喂我吃药?给我吃的什么药?”杨烟尚心有余悸,又要去抠自己喉咙。
冷玉笙却笑了笑,从袖里摸了摸又摊开手,红色药丸赫然在掌心:“只有你会小把戏不成?”
“什么人呢……怎么那么坏!”杨烟气着了,从他手里把药丸抢过来藏到自己袖中。
“那姑娘喜欢吗?”冷玉笙将她搂进怀里。
杨烟咬了咬唇,不说话,思虑半晌问:“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你不在家里等着,怎么竟能摸到这里?”
“我……”杨烟垂了垂头,“不是担心你么……”
“担心我就把自己扮成小倌儿去伺候男人?”
冷玉笙都要气笑了:“你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若我不在里边儿,你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杨烟笃定摇了摇头:“不会的。”
“什么意思?”冷玉笙又问,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杨烟看出了奇怪,想起之前也是,这人前一刻还醉醺醺的,下一瞬就恢复如常。
“韩泠,你喝醉是装的么?”
冷玉笙松开手,反问:“你说呢?”
“杜风给你的寻仙酒,你也没喝么?你把酒吐哪了,我都没看见。
“那杯真喝了。”
“为……为什么?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还——”
“——自然是叫他信任。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你在我旁边,给我吃刀子我都不怕的。”冷玉笙抢道。
杨烟不吭声了,琢磨半天又试探:“杜风堕马,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我是这种人吗?”冷玉笙不屑,又想起什么,改口“但,摔得好,谁叫他欺负你,活该。”
“噗嗤”,杨烟笑了,“也就是今天本来是他们给你设了套,但,你反其道而用之。”
“我可没用啥道,皇后本就在太子跟前儿安了眼线,我只是叫高涯趁太子妃在场时禀报而已。”
冷玉笙连忙撇清干系,揪起杨烟耳朵问:“那你呢?到底去干嘛的?从实招来!”
杨烟抬眸往山海楼方向找了找,果然彼处已是一片嘈杂混乱。
“我也是去救你的啊。”她调皮地笑了笑。
——
皇后开门出来后,却发现一楼不知为何涌进了许多人。
“是太子在里边!”不知谁叫了一声,瞬间人群鼎沸起来,皆齐刷刷望向这边,围着看热闹。还有一群小报探子边拿着纸笔记录。
本是秘密前来的人,突然被晾到到了人群焦点处。
禁军立刻围上来引着皇后从后门离开,再来合力将百姓疏散。
“再敢上前犯上者,死!”士兵和侍卫皆抽出刀剑。
小报探子立刻录入:禁军曰,犯上者死。
……
门被撂上后,韩熠刚松过一口气,二楼雅间的窗户竟在外边被人扒了开。
是几个小报探子从房顶用绳攀着垂吊下来。
韩熠吓了一跳,立刻去开门:“来人!”
边叫人进来,边慌地去关窗,将探子“啪”地关到外边。
外头人立刻如黄鼠狼般窜走。
……
第二天小报便将这件艳事丑闻传了开,太子外出狎男……逼得晏渚不得不跑断腿四处去打点平息,甚至调了禁军捕捉探子。
但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隐身。
小报盛行多少年,官府就严禁打击多少年,却难以完全根绝。
——
寻仙酒果然是异域怪酒,第二日早上冷玉笙真的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之前在跟韩熠对饮,杜风给他敬了一杯西域酒,之后记忆便像被一刀剪断……一觉醒来就已经在王府的床上了。
中间似乎缺失了什么,但脑内只余一片混沌空白。
外头沸沸扬扬的皇室艳事叫他心头一惊,不对啊,不是该皇后给他骂一顿,长个教训就行么,怎么竟闹了个满城风雨。
他即刻进了宫。
——
夜里杨烟坐在房间玩孔明棋,一个人跳啊跳的,也不亦乐乎。
直到棋盘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子儿。
棋子忽然被一只手拿了走。
抬头,对上男子疲惫萧索的目光。
“怎么了?”她托着下巴问。
“阿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搬开小桌,仰躺到榻上,枕着胳膊问她,“昨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烟立刻趴到他旁边去,追着问:“那你先告诉我,今天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冷玉笙犹豫了下,还是开口:“父皇暂时撤了叫太子任职虞都府的旨,着他禁足思过去了。”
“可为什么后来竟来了小报探子?”他按了按头,想不起来,但确实不是自己叫来的。
他没那么卑鄙。
今日朝堂上他为太子求情,却对后来发生的事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后去时,他也的确未在场。
昭安帝不想两个儿子都牵扯进来,小报中也没有提到吴王,便略过他的事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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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许是人家嗅觉灵敏,一直在外头蹲守。”
杨烟无所谓道,直起身子要走,却被薅住了胳膊。
“但我还记得——你混进到小倌儿里边。”冷玉笙恍然,“这事怕不是跟你有关?”
杨烟摇头,一脸的无辜:“我能干什么呀。”
“搅浑水不就是你擅长的吗?”冷玉笙迅速想通了,起身捏住她下巴,给她拽到自己跟前来。
“阿嫣——说实话。”
杨烟沉默着将他手移走,坐到榻沿,低声道:“你别怪我,我之前也不知情况,怕你有危险,又没有其他法子……”
昨天寻到山海楼时,刚好遇到侍卫在往一楼赶人,她挤在人群中,认出了门口候着的、韩熠身边的小黄门,以及不远处守着的楚歌。
人人在赞叹师意玄的琴声宛如天籁,杨烟手里也只有这么个把柄,便向小报探子偷偷递了个消息——二楼里的是太子殿下。
一句绝对不算什么造谣的话。
但只要有一星点儿线索,探子自己个儿就能顺着往前去寻。
她才放心地地改妆混进去。
难得见杨烟这样软软的投降模样,冷玉笙从背后拥住她:“我没怪你,阿嫣。”
“太子也好,皇后也好,宰相也好,都欠你的。是我对不住你,总叫你遭人欺负,还让你这样冒险。”
“以后不会了。”杨烟道。
“以后不会了。”身后人也点头。
“可我心里还有些话,能对你讲吗?”她问,一些事情自己已经考虑很久。
“嗯?”冷玉笙疑惑,“ 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还是咬了咬牙:“但那种伤我心的,不许说。”
“想啥呢?”杨烟转过身子,笑着望向他,“韩泠,我不想只在你身后。以后你的事情可以跟我讲,我们一起商量,你是觉得我不配同你站在一起吗?”
她从怀里取出一物亮在他面前,是他最早给她的认主信物——牡丹玉佩。
“之前我不还能做个‘徐茂公’的?怎么现在就成笼中小麻雀了?”
“我只是不想叫你涉险受苦。”冷玉笙牵过她的手,摸了摸腕上玉镯。
玉佩认主,玉镯定情。
两个物件儿放在一块儿,便有了更深的意义。
“咱们应该并肩同行不是吗?”杨烟道。
见冷玉笙抿着嘴没说话,她又说:“你若不信任我,也尽管考验我。”
“我知你最近心思很乱——”
“闭嘴!”冷玉笙斥了一嘴,却握紧了她的手。
“你不叫我说,可我偏要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韩泠,那很难,不是一朝一夕能成。”
“你知道什么?”
“知道殿下这几天日日都忙于应酬,知你想在回朔北前替圣上拔出一根肉中刺。”
冷玉笙眼神收了紧:“阿嫣,不许妄言!”
杨烟立刻起身,一本正经行了个拱手礼:“殿下若犯愁的话,在下送个锦囊如何?保你后顾无忧。”
男子定定瞧着她,忽地就笑了:“卿说来听听。”
杨烟便把小桌又端来,换了围棋棋盘,用黑白棋子摆了个残局。
“殿下,您瞧,此时看黑棋必死。要破局呢,只需动一个棋子。挖一子,再铺一子,这样,再这样,黑棋便可反杀。”
她来来回回放子提子,前前后后走了几条路,最后一招“金鸡独立”,彻底突围。
冷玉笙也执棋摆弄了几下,的确是唯一的一条活路。
“挖哪个子?”他捻了枚黑子,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