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一开始就是错的
作者:王尔尧   女扮男装的她桃花有点多最新章节     
    「对饮」
    晚上胡九和秋儿带着春酿酒过来,几人在小院堂屋里过上元节。
    冷玉笙本该进宫赴宴,却临时变卦不去了,把来接他的马车赶了回去。
    “过了年不知哪天又会被支出京城,本王还是得在这儿。”他占到主座,懒洋洋解释。
    没人敢接他的话茬。
    甘姐儿甚至连桌也不敢上,迅速在一旁吃了东西,去街上寻李年儿一众,又跟她们凑着热闹看起皮影和傀儡戏,没人愿意回来。
    而楚歌的钱袋子已经快掏空了。
    这个小丫头,是真能花钱啊。他瞅了瞅李年儿,腕上挂着翡翠镯子,发髻簪了大朵海棠,手里捏着冰糖球,脖子下布兜里还挂了个烤红薯。
    未雨绸缪地盘算起自己以后能不能养得起她……
    -
    天已经晴了数日,一轮圆月此刻清朗地挂在树梢。
    闻香轩地龙烧得很旺,室内暖意融融,气氛却有些尴尬。
    杨烟不得不撑起因小王爷恬不知耻要留下来而迅速冷掉的场子。
    “今天不论身份,咱们都是兄弟姐妹。”她从炉子上小铜锅里取了烫好的酒,一人斟了一杯。
    也就游允明、胡九,她和冷玉笙四个。
    秋儿肚子鼓了老大,即将临盆,胡九几乎哪儿也不去天天守着,不得不出门时就给她带着。
    杨烟给她在榻上支了小桌,叫她吃过赶紧躺下休息。
    “游大哥是同乡哥哥,现在虽只是县尉,可将来是要当提刑官的。胡九是发小,也是哥哥,还是个神医,我刚到七里县就认识他了。难得能凑一起,我给殿下正式介绍一下。”杨烟向冷玉笙挤出个笑来。
    “这么多哥哥。”冷玉笙鼻息却喷了一下,莫名有些不快。
    杨烟立刻在桌下踩他一脚,又甩了个眼神,暗示——是你自己非要留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冷玉笙干咳一声,陪笑着举杯:“常听阿嫣念叨你们,幸会幸会!”
    胡九是个不怯场的,跟他碰过酒就闷了一杯,向杨烟调侃:“从未想过杨小烟能傍上个王爷,果然出息了,以后记得给兄弟沾沾光!”
    杨烟讪笑,胡九嘴上没轻重,平时跟她打趣惯了,但……
    她瞥了瞥冷玉笙,果然这厮脸又拉了下来,挑眉问:“你跟她什么关系啊,跟她这么讲话?”
    杨烟不得不又踩了他一脚。
    冷玉笙把杯子一丢,这饭没法吃了,看谁都讨厌,凭什么都跟他的姑娘这么好。
    胡九却笑道:“我跟阿嫣一直都是朋友,是兄弟。在她不认识您时,我们就常常一起玩了。我跟如山兄也算她的娘家人,您想娶我家妹妹,做哥哥的还要考验考验呢,您总不能一直端着王爷架子吧。”
    一席话说的冷玉笙哑口无言,算是娘家哥哥啊……
    杨烟默默给胡九竖了大拇指,投去个赞赏眼神,怼得好,不愧是兄弟!
    游允明瞅准时机补充:“阿嫣才三四岁时我就认识她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连她爹爹我都认识,想来也有些资格称个哥哥。”
    连爹也熟啊……冷玉笙伸手在桌下拽了拽杨烟衣摆,露出个求救神情。
    杨烟笑着清了清嗓子:“那成,就叫韩泠给两位哥哥各敬一杯吧。”
    天平就这么干干脆脆倾斜过来,冷玉笙不得不称了小辈,卖力倒酒敬酒。
    即使知道三人抱团欺负他一个,可还能怎么着呢,谁让他们标榜是自己媳妇的娘家人。
    ——
    苏可久着小厮去藕香居沽酒,又要了饭菜,在家中招待陈郎中。
    寂桐知道他们要饮酒叙旧,用过饭便带侍女早早去隔壁睡了。
    二人聊了些和母亲有关的往事,又扯了扯七里县这两年的变化,然后终于说到胡九和杨烟头上。
    “小九捎信说,秋儿这个月要生产,我也能抱上孙辈喽。”
    提起这茬,陈郎中掩饰不住欣喜,连喝几杯:“就是不知,他们啥时候能回来。”
    苏可久宽慰: “您叫他多历练几年,在京城见见世面,将来肯定会回来的,毕竟还得孝敬您。”
    “想想从前你们还都是小孩子,过年时在医馆里闹腾,时间过得真快。”陈郎中有了醉意,话渐渐多了,“我其实挺后悔,没留下小寒在身边学医,说不定现在她和小九也能凑成一对……”
    他开始乱点鸳鸯,苏可久却认真瞧着酒杯。
    酒酿是江南的浓稠黄酒,煮开放了些姜片,有那么些清甜、微苦和辛辣交织,就像他混沌的回忆。
    陈郎中想起刚见到杨烟时:“你不知道,当时她入不了城,被送来时瘦的皮包骨头,整个后背都是在地上磨开花的,鲜血淋漓,脚底板也全是血泡,那孩子,就是死倔死倔,一声也不吭。”
    苏可久只知是韩泠救杨烟进城,却还是头回知道她伤那么重,不敢想象当时她是什么样子——他只能在袖中握紧拳头,不停地往自己口中灌酒。
    而他竟把刚逃难过来,又被人欺负到濒死的女孩再次推向了破城隍庙……
    别人都是雪中送炭,他却是伤中送刀,但那姑娘从未抱怨过,人前人后一直说他有恩于她。
    “陈伯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对吗?”苏可久没头脑地问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从来不是良善之人,后来只是因为在意她才肯对她好,到底欠着她太多,注定不能同路。
    可若没有这些阴差阳错,他又如何能认识她、走近她呢?
    命运真是捉弄人的东西。
    陈郎中只“嗯啊”了一声敷衍,又言:“别总陷在过去,珍惜眼前吧,孩子,像你娘一样。”
    两人渐渐都喝了醉。
    -
    等月上中天,苏可久差小厮将陈郎中用马车送走。
    回来后守着一桌残羹冷炙,他呆呆坐在凳子上,始觉出房间的空旷寂寥。
    母亲去世后,他还不曾一个人在家中长时间待过。
    读书时总是一抬头就能透过窗子看到杨烟来来回回在院子里忙碌,叫他妥帖心安。
    而自打进了七里县城门,过去的事情便一直在胸腔翻涌,却是得了功名,回了故乡,见到故人,饮了美酒,醉了三万场,那些愁绪还是卡在喉头不能倾吐。
    李太白诗云“与尔同销万古愁”,可也说“举杯消愁愁更愁”,连诗仙都在自我博弈,他一个俗人,又焉能超脱?
    温酒的瓶里,热水已经凉透,他起身想要添水,却被人握住手腕。
    “你坐着,我去温酒。”刘子恨身形显现,迅速去炉子旁换了热水,端到桌上,还是低声嘱咐一句,“喝闷酒伤身,苏大人要节制些。”
    但这不是江州,不必时时小心,总归可以放纵一回。
    刘子恨刚要离开,苏可久却急忙拽住,但那紧口衣袖似自带力量,下一瞬已将他的手弹开。
    他立刻请求:“刘兄,别走,陪我喝一杯吧。”
    身后却只有一阵风声。
    “你是给阿嫣玉璧的人么?”苏可久突然发问,并没有回头。
    ——
    “殿下为何不愿去上四军?”酒酣时游允明才瞅准时机问。
    “不是为了交换旨意娶阿嫣吗?”胡九道。
    游允明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那阁下为何选择去穷乡僻壤的涂县?”冷玉笙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杨烟感觉空气中似有两把刀交锋了。
    “殿下您不是了解过?上回途经涂县,咱们还在雨中饮酒。”
    游允明收敛眸中锋芒,坦言:“为和好友并肩同行,为北边贫困县区致富、治理,殿下既已剿匪趟平道路,前赴而后继而已。”
    冷玉笙叼着酒杯喝了酒,又翻转了下杯子把玩:
    “本将军亦是,北有缺粮匪患,南有士族豪强,西有外族敌视……哪一路都要有先行者,不多去些地方做点实事,不足以谈天下。京中有帝王、有太子,我在他们眼前晃,终归碍事。”
    说的是实话。
    这样不拘一格,肯躬身向民间的贵族,令游允明肃然起敬,他郑重举杯:“将来殿下如有所需,游某愿追随!”
    胡九也道:“虽只是一介医者,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冷玉笙一一接了他们的酒,低头转了转手上扳指。
    没说出来的是,仲义已经答应带他去朔北了,他其实压根看不上京城禁军那点破缺。
    杨烟左一杯右一杯给他们倒酒,见游允明和胡九也对冷玉笙颇满意,心中松了口气,但又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太顺了,顺的她心里有些发毛。
    自从知道江州杨氏的存在,她就不得平静。
    后来她悄悄出了房门,走到月亮下双手合十祈祷。
    月光融融照着天地,小院中悬着燃起五色花灯,隐约能听到街面的锣鼓喧闹声。
    所有房门门脚处皆坐着莲花蜡烛,火苗细小微弱,也各自照亮一小隅黑暗。
    杨烟坐到西厢房门口石榴树树底,抱膝望着月亮。
    过了年十五,就算是过完了年。
    政和元年起始,闻香轩重新开业,冷玉笙又要派出京带兵做杂役,身边要迎接三个孩子的降生,而如意这几天明显也吃得多了,恐怕还要生一头小骡子……
    明明一切都要向好,她为什么还是不安?
    她违背了曾经“不为自己占卜”的誓言,从怀中取出三枚铜板,两手交错合着捂紧,摇晃着一遍遍甩开。
    第六遍丢下时,一枚铜板固执地不肯落地,在地面斑驳光影中兀自滚动着向前——
    直到一只靴子踩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