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每种颜色都想尝尝
作者:王尔尧   女扮男装的她桃花有点多最新章节     
    「约会」
    冷玉笙的手顿了顿,放了下来。
    “阿嫣,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就……那么一回事吧。”
    他局促起来,要不是猝不及防碰见那么多长辈,舅舅还非要介绍,他并不想叫她知道。
    “我没法子跟你解释,那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管,也不用过问,你只要等着我娶你就成。”
    “你是觉得,一个无门无户的流民,配不上你亲王的身份?非得给我安个家世?”杨烟问。
    “不是,不是,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冷玉笙解释。
    “那不就是么?”
    “不是呢,阿嫣,我想跟你在一起,而只有这样才能跟你在一起。”
    “所以,不就是么?”
    冷玉笙解释不清了,他就知道,这事儿一戳破,她准得生气。
    不知为何,此刻他只想用吻堵上她的嘴。
    杨烟却推开他凑过来的、写满恐慌的脸:“若只是安个家世,西北找家小门户不是更合适?为何偏偏选了江南?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没打主意。”冷玉笙连忙摇头,手又牵了过来,哄孩子般讨好,“我带你去买胭脂好不好,去买衣裳,买书,买灯笼,买糖画,买什么都成……”
    “明天我就走了,就这一个晚上,你别跟我置气。”几乎是央求。
    每次分开前都是不愉快的,他们之间总隔着些沟沟坎坎。
    他却不知该努力填满,还是该费力抚平。
    杨烟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前走,坦言:“你只折腾我也没所谓,但我有些累了,不想再搅进你们之间的争斗。”
    那些人为的、刻意的风云搅弄,无论上边谁让渡利益,最后牺牲的总是微不足道的人。
    冷玉笙眸色却闪了闪,迅速捉住关键字眼:“谁们之间?”
    他早该知她并非一心向着他的。
    他向前几步,箍住了她,将她按进街角繁茂树木黑黢黢的阴影。
    “阿嫣,这回是父皇法外开恩,不跟张氏计较,给他们个审时度势的机会。你放走胡易,还给那女人敛尸,本王也不跟你计较——但通敌叛国是原则问题,下次绝不饶恕!”
    他逼近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不容置疑。
    可离得近了,即使在黑暗中也看见她眼眸里盈出了泪水。
    腾起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冷玉笙凑到她的眼角,吻去她的眼泪。
    “阿嫣,你当真以为我是玩弄权力之人?”
    他想起在枢密府南园,看她采摘腊梅花朵,做那样琐碎麻烦的事情……她却乐在其中。
    想起她对他论的奇奇怪怪的道,那些叫他觉得和她无比贴近的时刻。
    他喘息着问:“你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记得,你都忘了吗?”
    “你说,‘多数时候只能经由一些假来实现真——’”
    -“——实现心中的道,像这幻术彩戏。’”
    - “殿下周旋于士子王孙,为的也是您的道。”
    她捧着一袖黄色花朵眼眸亮晶晶说话的样子依然清晰地跃动在他的脑海。
    但她似乎忘了当时如何鼓励过他。
    杨烟恍惚记起来了。
    那次他对她说: “我为的东西却非我真心想要。你以为你懂我,其实并不是。”
    她的确不全然懂他。
    “阿嫣,你以为我想要走到权力高峰?不是的,我所为的是天下稳定太平,百姓富足安乐——这才是我的道。但这些东西非权力不能改变,总是需要牺牲。”
    “可我所为的却非我想要,我想要的只是能和你去西北,吹吹草原的风,就这么点儿简单愿望。”
    杨烟别过了脸去,她还能说什么呢?
    人人都有他的所囿,苏可久是,张万宁是,萧玉何是,胡易是,韩泠也是,曲折人事远比斑斓幻戏要复杂。
    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真真假假,是这样虚幻又真实的世界。
    她是一名幻戏师时,站在高处置身事外,便能看清戏法背后的机关门道。
    但当她坦露自我,情感和肉身皆浸入纠葛人事,再不能高高自诩能厘清天人之际的界限,只能在斑驳复杂的洪流中抓住些细微却真实的东西。
    是见过黑暗,还能存其本真。
    他把他的那点儿真交到她手上了,她又怎么忍心继续拆解,非要泾渭分明地全部摊开,最后攻诘到彼此皆片甲不留?
    毕竟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草原的风太遥远,不如立刻、马上吹吹京城的晚风吧!”杨烟笑了,握住他的手,“韩泠,你带我去买胭脂?”
    她拉着他走出树影,往御水大道旁热闹夜市行去。
    ——
    上回逛街还是什么时候?是在七里县上元节吗?记忆似乎很遥远了。
    最开心的一次游逛呢?
    杨烟记得第一回见到阿艮的那个七夕,定州城东街也是花市灯如昼,她穷哈哈的只有十几个铜板,但还是买了盏莲花灯笼,吃了鸡汤馄饨和蜜糖油酥。
    这回身边跟着个掏钱的,给她买了一摞花花绿绿的胭脂。
    “每种颜色我都想尝尝——”冷玉笙说话时被杨烟抬手捂住了嘴。
    “众目睽睽的,说什么呢!”她红着脸低下头,假装不认识这人,气呼呼地走出水粉铺子。
    幸好春搜射礼已过去许久,没人还记得吴王到底长什么样了。
    若聊天时提起来,也就在脑中潦草摹画个庙里二郎神的塑像。对普通百姓来说,那些遥远的人,说到底和庙里供奉的神没什么区别。
    可神落了凡尘,也便成了人。
    冷玉笙追她到张灯结彩的夜市街上,顺手薅了个路边摊上挂着的凶神恶煞傩面具戴到脸上。
    待杨烟回身寻他时,突然蹦出来,吓得她尖叫一声。
    他才掀起面具,坏笑着将她搂进怀里: “平时胆子不挺大的嘛?”
    然后他俩就被人用胳膊无情地分开了。
    “小官人还是先把钱给了再腻歪吧,二十文。”面具摊摊主面无表情地追了过来。
    冷玉笙丢给他一枚银锭。
    摊主瞬间喜笑颜开,连连作揖,态度大转弯:“傩神保佑二位情投意合,花好月圆!”
    顺便抬手把冷玉笙的面具重新合到脸上,又将两人往一起扣了扣:“您们继续,继续,早生贵子!”
    “什么呀?”杨烟觉得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从冷玉笙头上取下面具,盖到了自己脸上。
    他牵着个戴狰狞傩面具的姑娘穿行在热闹人流里。
    路过一个花灯摊后,杨烟又退了回来。
    她掀开面具,指着一盏莲花灯笼,声音有些颤抖:“想要这个。”
    面具底下面孔清澈灵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唇上胭脂红的叫人泛起干渴。
    “要几个?”冷玉笙哑着嗓子问她,头疼于手里只有银锭,没有铜板,也拉不下脸叫人找钱,一枚都能把灯笼摊买下来了。
    “一个啊,我有几只手?”杨烟嗔他,又腼腆道,“一个就够了。”
    灯笼拿过来着实叫她爱不释手。
    是上天来补偿她的吧——这灯笼和十一岁那年的一模一样,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环绕烛芯。
    杨烟挑着灯笼,兴冲冲要再去摊上吃鸡汤馄饨。
    冷玉笙又问:“要几碗啊?”
    “你一碗,我一碗,呃,你两碗也成。”杨烟拿手指点了点嘴角。
    冷玉笙笑了笑,出去走几步,扯来几个正在夜市上讨饭的小叫花子:“今天有漂亮姐姐请你们吃馄饨。”
    直接把馄饨摊包了圆。
    杨烟没说什么,和冷玉笙挤在一堆狼吞虎咽的小破孩中间,一起吃。
    却在吃饱离开后问他:“殿下,为何泱泱皇城里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孩子?”
    “阳光下总有阴影,家家也有本难念的经。”冷玉笙握紧了她的手。
    “有家里生了养不起的,有病了没人管的,有父母双亲去世,孩子成孤儿的,还有……像你从前一般逃难来的,年纪小没人愿意养,也做不了帮工。”
    杨烟不说话了,从这些孩子身上照见自身。
    她是幸运的,若没有涯夫子教她幻戏,苏可久没给她介绍活计,她会不会也在七里县讨饭呢?
    也是从冷玉笙口中,杨烟知道了“福田院”。
    “官府在京城设了两处院子,把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奉养的老人收容在一起。”他缓缓道,“但总有吃不饱的,或不愿意待的,就在街头晃荡着讨钱。”
    冷玉笙见杨烟情绪又低落下来,便说:“你不要以自己的视角去揣测他们,他们现在也很快乐啊,当下的快乐是真实的。”
    快乐?
    杨烟笑了,终于想明白些事情。她在七里县和苏可久在一起时,何尝不快乐?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贵在天,有时只有“快乐”才是自己能把握的,那人生也是值得。
    “你又在想什么?”冷玉笙问。
    “殿下,我想起在七里县城门,你救我入城。我觉得,命运真是神奇,竟叫咱们这样云泥之别的人,有了交集。”
    她此刻是满怀感激的。
    冷玉笙看向杨烟。
    见她一手抱着傩面具,一手拎着莲花灯笼,站在流光溢彩华灯之下,美好的如同一个幻觉。
    他慢慢靠近她,想吃掉唇上所剩无几的胭脂。
    关键时刻,又被人扯了扯袖子。
    “哥哥,你还带姐姐吃别的么?”弱弱的问话。
    他们转过身,后边已经跟了一圈小叫花子,打头说话的眼睛还黑黝黝,晶亮晶亮的。
    周边吃食摊的摊主也打起了万分精神,满是希冀地望着他们。
    刚刚整条街都在口耳相传,有个冤大头为了哄女子开心正到处撒钱。
    ……
    后来呢,后来他们不得不带着一群小叫花子吃遍了一条街。
    直到莲花灯笼里烛火慢慢燃尽熄灭。
    冷玉笙几乎是逃窜一般带着杨烟跃到御水河畔一处房顶。
    并肩坐在屋脊上,吹着清凉的晚风,能望见虞都城里的万家灯火。
    “果然不该可怜那群小霸王崽子的。”他愤愤,不仅钱袋掏了空,还欠了债,只能让人拿欠条去顺义钱庄讨。
    吴掌柜一准又会满身怨念来找他。
    “人人都有自己的谋生法子嘛,乞丐也有乞丐的。我大哥说过‘术无高下之分,只看能不能成事’——”
    可杨烟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上了嘴。
    “不许提他。”冷玉笙道。
    好容易高兴高兴,提那个人好煞风景。
    杨烟抬手要扒拉下来他的手,却听见头顶有什么炸响。
    是最后一日的焰火准时燃放了,街上人流纷纷往御水河畔涌,顺着他们的视线,能看到脚底屋檐下,渐渐人头攒动。
    一簇簇五色烟花自北方宫城上空绽开,为他们的漫长三日画上句点。
    从七里县到京城,他们数回隔空共享过头顶的一片片光华绚烂,却还是第一次能依偎在一起领略这耀眼盛宴。
    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漫天火光映照下,他终于吃到了那点胭脂香。
    身边静默许久的莲花灯笼被风吹着翕动,一瓣瓣似颤颤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