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范离与张叔夜亲自将赵禄之送出了州府。
    而赵禄之也并没有因为有二位大人亲自相送，而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是三步一回头的与范离二人声声告别，才不舍的登上马车离去。
    “难办啊……”
    范离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禁感叹出声。
    赵家的全力配合，让他心里的计划算盘落空。
    世家的手段，果然厉害的紧。
    “难办？”
    “别说赵家。”
    “赵家三公子，大人想办都办不了喽。”
    张叔夜听着他的感慨，笑说出声。
    而范离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赵家办事高明的很，赵禄之的全力配合下。
    让范离既不能整治赵家，也不能严办赵家三公子。
    在这杀人都可以用银子买命的年月。
    只要赵家拿出来的赔偿足够丰厚，赵三公子最多也就是个打架闹事的罪过。
    至于范生胳膊上的伤。
    赵家为什么要找最好的医师来诊治？
    赵家派人来，就是要查看范生伤势轻重，了解根底，
    而且范离同样不能拒绝。
    走官家程序，赵家派人来验伤名正言顺，范离身为知州怎么可能拦着。
    而最重要的就是凶器。
    找到凶器，与找不到凶器那是两码事。
    没有凶器，那范生胳膊上的伤，说法可就多了。
    赵三公子如果坚称是误伤，谁也拿他没办法。
    而且范离可以肯定，凶器绝对被赵家处理掉了。
    如果范离对赵三公子用刑逼供，没有证物的情况下，说不定赵家还要反告州府滥用职权刑讯逼供。
    想到此处，范离真的感觉到了心累。
    与赵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过招，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要是在战场上就简单多了，明刀明枪的干，胜负立见分晓。
    范离现在真是有些后悔，你说当初黄岗军入城平叛时，他怎么就没想着多杀点人呢……
    把这些世家大族全杀了，也就没这许多麻烦……
    “何止于此啊。”
    “往后对付这些世家大族，只会更难喽……”
    范离一声感慨。
    就像他说的，对付这些世家大族，一招不成，那后面只会更难。
    为了家族延续，世家大族可以做出任何让步，哪怕是断尾求生这样的狠招。
    在这些世家子弟眼里，族中任何人的性命，都抵不上整个家族的延续。
    世家大族能够传世千年，这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任谁也说不清楚。
    而赵家的全力配合，看似是让步，其实是以退为进。
    赵家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没有把柄让范离抓。
    但只要范离出错，这把柄可就落到赵家的手里。
    这往后，范离也好赵家也罢，就只能比谁更加小心。
    “百年后，世家还是那个世家，而你我早就已成黄土。”
    “不能与之共存。”
    “相抗亦是不可避免的。”
    张叔夜看他如此惆怅，开导了数语。
    官与世族本就纠缠不清。
    官员到地方任职，哪能不与世族打交道。
    如是世代商贾之家那还好说，要是门阀世家，哪可能没有涟漪。
    时间久了沾亲带故、把持着对方把柄本就没什么稀奇的。
    最后不是联姻成了一家人。就是互相纠缠成为一丘之貉。
    官与世族如此，皇权与门阀亦是如此。
    这也是张叔夜说的，世家大族永远是世家大族，而掌权者只不过是过客。
    想要共存，就不可能不与这些世族打交道。
    而范离与青州世族的根本矛盾，归根结底是民与世族之间的矛盾。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子会打洞。
    仕、农、工、商，什么阶层的人，走什么样的路。
    可范离非要打破这千年不变的规矩，大兴教育，开创公费生制度。
    这挡的是世族子弟的仕途，兴的是寒门百姓的前途。
    青州大书院世族与寒门之间的冲突，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只要范离还在不遗余力的推动教育普及。
    他与青州世族，乃至天下世族之间的矛盾，就不可能轻易化解。
    除非有一个能让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但张叔夜不知道范离有没有这样的办法。
    “共生还是抗衡，我都无所谓。”
    “大不了就是跟他们斗一辈子！”
    范离掷地有声的说道。
    张叔夜所说的，他能不明白？
    可矛盾就在那里，如果他退缩了，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咬牙坚持下去，说不定还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他生来不是皇亲贵族，想要挣扎着活下去，就只能打破重来。
    至于结果如何，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但他总要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去试一试。
    “哈哈哈。”
    “范大人如此志向远大，老夫佩服。”
    “但就不知范大人能坚持多久了。”
    张叔夜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的志向，可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
    这个世界，还是当初那个世界。
    二人互相客气了几句，就各自回到州府忙着公务去了。
    两日后，就像张叔夜说的那样。
    赵家三公子只被判了一个寻衅滋事和过失伤人的罪名。
    赵家缴纳了罚金并做出赔偿后，赵三公子便被释放了。
    但经过这个事件，赵家人也不敢再那么张扬了。
    赵府也只是命了两名下人赶着辆马车，就将刚出牢狱的赵三公子接走了。
    而范离并没有动用权力为难狱中的赵三公子。
    人完好无损的进了大牢，也是完好无损的自己走出去的。
    范离要做的，是让这些世族彻底服软。
    打击报复这等小把戏，对付这些人不仅没用，还会落人笑柄。
    可还没等他想着如何去找各世家麻烦。
    青州三大世家的家主，却齐齐找上门来，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重阳祭鞠、登高诗会。”
    “向来是由历任知州大人主事，并由州府出彩头。”
    “青州久经战乱之害，各家多有亲人故去。”
    “重阳有登高思亲祈福之意。”
    “如今总算太平了些，所以今年的重阳节更是重要。”
    “老朽几人今日前来，是想求问知州大人。”
    “今年重阳，不知知州大人能否亲临主事……”
    崔家家主崔瞻，一脸和善谦虚的开口问道。
    坐在主位上的范离，一下子被这句话问住了。
    扭头与张叔夜对视一眼，眼中那意思是在求问是不是真的如此。
    而张叔夜看到他的眼神，无声的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乐了。
    青州三大世家请求范离出任重阳主事，这分明是在拉拢。
    世族最难对付的地方，不是底蕴有多强，而是无孔不入的拉拢手段。
    在这些老家伙的眼里，拉拢掌权者远比对抗简单的多，也更加有效。
    让范离主事重阳节这只是一个开始，这后面可还有着大把的诱惑等着他呢。
    就看范离能否顶得住这无穷无尽的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