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好好养伤。”宗延黎伸手按了按钱志行的肩膀道:“本将军身边,始终有你一席之地。”
“是……”钱志行那紧攥着的手悄然松懈,终于是妥协了。
钱志行其实知道,他这一走恐怕再难回来。
他的一条腿……
已经完全断了,即便是接上了骨头,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
行军之中,多的是日以夜继的时候,他残了一条腿又如何领军?
钱志行胸腔起伏,听着宗延黎走出营帐之后,终于是忍不住眼角泛起了湿意,他拼了命想追随的将军,无数个日夜之中的朝夕相处,奉献了整个少年时期的军营。
钱志行无端的想着,若他就此战死于圆石关,多好……
“将军,明威将军请您过去一趟。”高飞林见宗延黎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道。
“好。”宗延黎略微点头,转身吩咐军帐内其他人务必照顾好运送伤残兵卒,该给的补贴补偿一样都不能少。
而后宗延黎便去了宗延宏图帐中,见着宗延宏图正抱着一个箱子放在桌上,箱子上还放着一封信。
宗延宏图回身看到宗延黎到来,顿时冲着她招了招手道:“你母亲来信,还让人捎来了一箱物件,一会儿拿回去。”
宗延黎俯身见礼之后才走上前,捏着信封打开,只粗略扫了两眼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信中内容大多是在说他们到了京中的生活,随着宗延宏景和宗延黎一再立下战功。
那京中不少闻风登门求娶宗延茵的不少,韩氏精挑细选了几户人家,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偏偏宗延茵一口咬定非要宗延黎过了眼点了头,她才肯嫁人。
今年的宗延茵已经十六岁了。
“家中可有什么事?”宗延宏图看着宗延黎沉下的眉眼,紧跟着询问道。
“没什么大事,母亲操心阿茵的婚事。”宗延黎收起信回答道。
“阿茵都到婚嫁的年岁了?”宗延宏图闻言一愣,随即神色有些复杂的想着,算算也差不多了,宗延黎也就比宗延茵大三岁而已。
“如今这战事不休,我恐怕是见不到阿茵出嫁……”宗延黎说着叹了口气,便是心中惦念家人也无法归家,她将书信贴身放好才道:“二伯唤我来,只是取家书?”
“倒也不是。”宗延宏图摆正了脸色,让宗延黎坐下才道:“你父亲传来口信,晋国和高国皆派遣使臣入京了。”
“高国使臣?”宗延黎忍不住提起精神。
“你还不知吧?”宗延宏图神色略显复杂说道:“高国那位公主,近日得封贵妃,皇后娘娘祭祖之时出了乱子被禁足了,如今后宫皆是那位高贵妃的天下。”
“而今贵妃思婺国之苦,意图说服高国来援,高国使臣入京便是得了贵妃之意,前来谈条件的。”宗延宏图如此说道。
宗延黎神色微顿,心绪有些复杂的想着,果然如此……
高嘉月用了三年时间便居于贵妃之位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高嘉月竟会提出让高国来援,这是当真想让两国成为稳固的盟友,还是想让高国趁机看清我国兵力,日后反咬一口?
宗延黎猜不透这其中之意,更没想到而今的高国皇帝竟当真会遣使臣入境。
宗延黎略微思索了一下,转而看向宗延宏图说道:“晋国又是什么意思,边境可有什么异动?”
“晋国想来也是想观望观望当下局势。”宗延宏图说道:“但是现在,若高国当真入了战局,不知这晋国是想如何。”
“父亲有何指示?”宗延黎沉默了一下再询问道。
“大将军让鬼营众部来援,不日便会抵达。”宗延宏图抬眼看向宗延黎道:“此番守关之战,你帐下兵卒损失半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鬼营部卒既是来援,便交由你差遣吧。”
宗延黎闻言心下一松,多日来紧绷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父亲果真会想她之所想,这鬼营部卒送来的太是时候了。
宗延黎抱着箱子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宁池正站在闻年身边,踮着脚正在跟闻年比身高,她倒是不知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了。
闻年见宗延黎走来,很自然的上前伸手接过了宗延黎手中的箱子。
“白修筠要来了,将旁边的营地收拾出来。”宗延黎眼中带着几分松快之意,对着闻年说道:“许久不见,也不知这小子长进了没有。”
“太好了!”蒙奇和卢昊听了这消息皆是大喜,就连因为钱志行要离去的不舍都冲淡了不少。
宁池眨了眨眼站在一旁,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满脸都在写着,白修筠又是谁!?
他真是看明白了,宗延黎身边从来都不缺追随者,这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怎么好似各个都比他强?
春寒料梢。
各处援军皆已抵达,东冀、临西和南台三城只有两城来援,其中东冀毫无来援之意。
那东冀守军雷吉亮曾与秦无究有过节。
“什么过节,竟能闹到这等地步?”军帐之中,蒙奇几人围坐在一起烤火,谈及此事颇为好奇。
“听说是什么爱恨情仇。”卢昊伸手一边烤火一边说道:“前几日咱们去找那曾兴朝帐下将士比武的时候,不是听了一耳朵吗?”
“哦!原来他们说的是……”蒙奇一拍大腿,刚要说话想到他们现在谈论的可是大将军,默默的收住了叫喊的声音,压低几分说道:“原来说的是秦大将军啊?”
“那夺妻之恨,真的假的?”
“……”
宗延黎看着他们几人压着嗓门,在那嘿嘿嘿的笑,胡乱猜测编纂故事,心下莫名有些叹息。
想来她在别人口中,也会受这般编纂议论……
秦无究确实与那东冀城的守军有过节,也确实事关一位女子,那人便是如今秦无究的妻子张氏。
秦无究与雷吉亮本是同帐兄弟,那一路走来也算是相互扶持,只是秦无究到底是秦家子弟,而秦家要争名要争权,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张氏与雷吉亮也不是什么‘夺妻’的关系,张氏乃是雷吉亮的义妹,而秦无究与张氏之间还是雷吉亮亲手促成的,只是没想到后来秦家与陈家起了争斗。
秦家联手当今太子,将兵权一再扩大,为打压陈家,甚至不惜在战局之中动手。
雷吉亮见不得秦家这手段,故而在一次对战之中,秦无究要他手中兵马驰援,雷吉亮拒而不给,不想秦无究竟说服了张氏,从他手中偷取兵符调走了他的部将。
那一战之后陈家元气大伤,秦家捡了个大便宜彻底压过陈家一头。
而雷吉亮也因为这事彻底与秦无究翻脸,勒令张氏不得出嫁,最后张氏潜逃而出跟着秦无究私奔而去,至此二人彻底恩断义绝。
“少说些风凉话,旁人私事少议论。”眼见他们愈发说的起劲,宗延黎忍不住皱眉打断。
“将军恕罪。”卢昊几人当即收声,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他们还以为,将军对秦大将军也有怨言,故而想借此用言语发泄一下。
将军不好编排,那就让他们来说,说两句又没事,对吧?
但是没想到宗延黎似乎对秦大将军并无什么怨言,反而是面色严肃说道:“东冀守军不曾来援,当是已经得知其他两城来援,他再来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若庆国不再增兵,以我等剩下的兵力足以应付。”宗延黎端正坐姿,看着众人说道。
“即便存有几分恩怨,在家国存亡之际,我相信一位领军之将断不会不顾惜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如今尔等与秦家军帐下部将亦有摩擦,然有朝一日共赴战局,他们依旧是你们的同袍!”
“你们的刀剑,只能对准敌人。”
宗延黎不希望看到自己帐下兵将,日后居于领军之位,会做出背弃同袍之事。
卢昊和蒙奇几人顿时低头,略显羞愧连忙应道:“我等定当谨记将军教诲!”
宗延黎这才点头,让他们留在帐中取暖,自己则是起身道:“我去看看驰风如何了。”
驰风是宗延黎为她那新得的战马取的名字,自从抢来之后至今,宗延黎每天都会抽空去看看,一来是想借此跟驰风多熟悉熟悉,二来也是她确实很喜欢这匹黑马。
“将军。”宗延黎过去的时候,看到闻年刚刚替她打扫完马舍,提着桶见到宗延黎抬眼唤道。
“天色这么晚还打扫?”宗延黎有些无奈。
驰风性子烈,宗延黎都将其抓来这么久了,还是不让人骑。
刚来的时候谁靠近就踢谁,现在已经算是好的,至少宗延黎可以靠近喂养草料梳梳毛,偶尔驰风还是会发出沉重不满的哼叫声,却再没有撅蹄子了。
这么多兵卒之中,唯有闻年在第一次靠近驰风的时候没有挨踹!
裴良戏称,闻年身上有凶性,动物也懂得趋利避害。
然后闻年就包揽下来了,宗延黎不得空的时候,前来喂马打扫马厩的差事。
“闲来无事,就清扫了一下。”闻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避开两步说道:“我去收拾一下。”
“嗯。”宗延黎点了点头,走去驰风身边,伸手摸了摸马腹那光滑黑亮的毛发,这浑身腱子肉,真是让她恨不得即刻就骑上战马去跑一圈试试!
闻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看着宗延黎那拉着黑马走圈的样子,脸上满是喜爱之色。
闻年突然觉得有些羡慕,他从未在宗延黎眼中看到如此热切的喜爱,而现在这份喜爱是对着一匹马……
闻年敛下眼眸,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为什么会生出跟一匹马较劲的心思?
他还不如一匹马?
“闻年,来!”宗延黎不知何时翻上了马背,那黑马有些焦躁不满愤怒的嘶鸣,踢踏踢踏踱步像是抗拒一般,宗延黎抬声唤闻年来帮她拉住躁动的黑马。
“将军!”闻年看着这一幕顿时一惊,大步跨前拽住了缰绳,似是担心宗延黎被掀翻下来。
“吁——”宗延黎一边控制身形,夹紧马腹弯下腰来,拍着马的脖子说道:“马兄啊!你好吃好喝待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让我骑?”
“跟着我,不比跟着你那旧主威风?”
“莫要倔强了,我定会亲待你……”
“……”闻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宗延黎突然跟马聊起来了,但是他觉得将军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宗延黎也没敢多骑,只是想让这黑马尽早与自己熟悉。
溜了一圈之后就下马,重新把马拴回了马厩之中。
宗延黎神清气爽的回了帐中,蒙奇他们已经各自散去回营休息了。
次日一早宗延黎就得知援军已至的消息,白修筠领着鬼营众部到来之时,那声势浩大吸引了不少人,秦家军纷纷挤出来看热闹,想亲眼见一见这杀的南康覆灭的鬼营部卒都是什么人。
然后他们就见到了那黑甲军阵,仅三百部卒人人重甲着身脸上覆着漆黑的面甲,踏步走入营内只觉得那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以前他们都说鬼营阴兵,各个皆是以一当百之辈我还是不信的。”
“今日亲眼得见……我算是信了。”
“竟然这等奇军?”
“真是可怕……”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三百重兵入营而去,面上神色颇为复杂。
宗延黎已是等候在帐前,看着那走来的鬼营部卒微微扬唇,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兵卒之前一马当先之人穿着黑色的军甲,脸上覆着的面甲赫然便是当初宗延黎所佩戴的。
乍一眼看去,蒙奇他们简直都要以为,那领军之将是宗延黎本人了!
“将军!”白修筠翻身下马,大步朝着宗延黎走去,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甲,满眼皆是激动对着宗延黎拜道:“参见宗延将军!”
“一路辛劳,让兄弟们下去歇着吧。”宗延黎伸手扶起白修筠,笑着说道。
白修筠当即转身让鬼营众部入帐休整,而后连忙跟着宗延黎入了帐内,瞧着他那样子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与宗延黎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