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小院背阴,屋子里的窗户全部钉死,屋子里阴沉沉,白墙发青,许久没有通风的屋子,灰尘和煤灰的味道熏得人鼻子发酸。
屋子里正中间摆着张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个军绿色台灯。
桌子正对面摆着个凳子,很像简陋版的警察局审讯室。
墙角堆着麻绳、木棍、铁锹、锄头……还有一个被踢碎的煤炉。
叶柔动了动鼻子,她隐隐闻到血腥气和酒气,很淡却很刺鼻。
她皱眉四处看了看,循着味道,在墙角翻出一个带血的铁锄头。
板锄是长方形,锈迹斑斑,刀口宽平沾着血渍。
血液中的亚红蛋白含有亚铁离子,若是血液暴露在空气中,亚铁离子会被氧化成铁离子,使得血液从鲜红色转变为暗红色、红褐色。
叶柔推断,锄头上的血迹不超过一天。
她放下锄头,查看其他的工具有没有血迹。
叶柔翻的手沾满灰土,也没有找到第二把沾血的工具。
沾血的锄头应该是,被人随手扔在这里。
叶柔拍拍手上的灰。
这地方比她想的要危险啊。
她眼睛一转,点出系统面板。
面板像是水流,骤然出现在半空中,湛蓝清透。
叶柔找到系统背包,里面放着一张蓝色符纸。
这是她在吃祝冰莹和她三个队友瓜后抽到的奖励。
蓝色恶作剧符纸,功效是让贴上符纸的人倒霉一整天。
叶柔指腹悬在使用键上空。
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周全使用这张符纸。
总觉得用在周全身上,很不值当。
她正犹豫着,小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叶柔收了面板。
下一秒,门被推开。
今天天气不好,是个久违的阴天,应该是快要下雨了,又湿又闷的天气,让人心情更加烦躁。
开门的人是周全。
他背光站着,秀气的面庞被阴影遮住大半,他习惯低头抬眼看人,整个人阴沉沉、鬼气森森。
此刻,他向上抬的眼珠盯住叶柔,苍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
“叶柔同志,你好。”
他反手关上门,在桌子后坐下,伸手示意道:“你请坐。”
叶柔顺势坐下。
“啪!”
他伸手拉开台灯,暗沉的屋子骤然亮了。
周全双手扣在一起,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直接问道:“听钱辉说,你父亲是军区司令,你外公是政协主任,真的假的?”
他语气微妙,像是单纯的好奇。
叶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他们和今天的审讯有关系吗?”
周全喔喔两声,从容道:“和审讯内容没关系,但会影响到我们审讯你的手段。”
他眨眨眼,低声道:“对有背景的人,我们会温柔一点。”
周全最后这句话很不正经,嬉皮笑脸。
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因为他本人实在是太阴沉了,即便是笑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台灯下,他的五官格外清晰。
叶柔扫过周全五官,忽然觉得有些矛盾。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砰!”
周全忽然变了一张脸,手握成拳头猛地砸了一下桌子。
巨大声响震得房顶簌簌掉土渣。
叶柔耳力本就比常人敏感,不适应的揉了揉耳朵。
周全将她这个表情视作害怕,厉声问道:“叶柔,你可知错?”
叶柔继续揉着耳朵,不高兴道:“我哪里做错了?”
见叶柔不以为意,周全冷声道:“举报人说,你用被封杀的作品参加比赛,就是错误的行为!”
“被封杀的作品?”
叶柔歪头,温馨提示道:“我没记错的话,作家去年已经平反了。”
周全拧眉。
事实上,他对于文学作品完全没有了解,也没有料到叶柔这么淡定,居然还敢反驳他。
叶柔穿着深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浅灰色马甲,坐在椅子上姿势端正,一阵风吹拂过她额头的碎发,她的表情始终从容。
这表明,周全的怒吼、指责都没有吓到她。
叶柔的反应让周全更加愤怒。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上蹿下跳,表演给人看的马戏团猴子!
这个比喻刺激到周全,他怒道:“平反不代表他的作品没有问题。”
“呵。”
叶柔轻笑。
她五官艳丽,攻击性十足,不笑的时候冷感很重,半垂眼眸轻蔑感直接拉满。
周全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被女人贴脸嘲讽,他只觉得丢人。
他从心底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脖颈因为咬牙青筋格外明显。
“叶柔,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啊?”
周全语气阴骘。
他站起身,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电灯打亮他半边脸。
周全突然笑了。
阴气森森的笑,满是不怀好意。
他道:“你知道我们怎么审问像你这样的女人吗?”
叶柔平静注视他。
她越平静,周全便越想毁掉她。
他下流道:“你是个女人,而我们院子最不缺的便是男人。”
没有女人不恐惧这个威胁。
周全迫不及待要看叶柔害怕的样子。
但叶柔一丝一毫害怕都没有,看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好奇。
接着,她突然问道:“你是混血儿?”
见周全表情僵住,叶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周全眼窝深邃,五官轮廓柔和,五官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矛盾感,直到他凑到灯下,本就深邃立体的五官更加明显,叶柔才得出这个结论。
叶柔自顾自道:“你五官整体的深邃感并不明显,我猜你母亲才是真正的混血儿,你继承了些她的基因。”
“闭嘴。”周全突然吼道。
叶柔看向他。
他手臂交叉环抱,心理学上典型的自我保护姿势。
原来,不能提母亲啊。
不让她提,她偏要提。
叶柔继续道:“你皮肤很白,所以你母亲应该是白人混血。”
欧洲人的肤色,更像是石膏像的死白,周全肤色便是如此,白的僵硬毫无清透感。
“你母亲……”
“我叫你闭嘴!”
周全愤怒大吼,他眼睛猩红,“我没有母亲,那个女人也不配成为我的母亲!”
他是个私生子。
这不是让他最自卑的事情。
最让他自卑的是,生他的女人是个站街女,靠皮肉赚钱。
打着爱他的名义生下他,却没有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健康的成长环境。
他十二岁之前,都生活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隔断屋子里。
白天大部分时间,他母亲都在睡觉。
晚上则开始打扮,画上艳丽妆容离开,等再回来,身边总跟着一个男人。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受尽委屈和欺凌。
原本以为,他生来就低贱,本该过这样的人生。
直到十二岁那年。
她得了脏病要死了。
临终前,她叫来了他的父亲。
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真相。
他母亲不是生来就低贱。
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留过洋、会拉小提琴也会弹钢琴、跳交际舞。
她崇尚自由恋爱,厌恶家里的包办婚姻。
而家里给她定下的未婚夫,沉默、古板,认为女人就该在家里带孩子,不能抛头露面也不能有事业和追求,甚至连思想都不能有。
她绝不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为此,她拼命反抗。
直到惹怒男人,他强迫她提前履行了做为妻子的义务,以为夺走她的清白,就可以彻底掌控她。
对于女儿崩溃的哭诉,她父母不为所动,甚至训斥她不懂事。
女人对这个家庭失望至极。
她装作妥协,却在结婚当天,翻窗离开家,自此后二十年直到死都没有回去。
周全听完这段往事,看着躺在病床上,风华不再的女人,心里没有感激和不舍,反而是滔天的恨意。
在他看来,女人实在是太自私了。
她为了所谓的自由,将一切抛弃,可曾考虑过她的孩子要跟着她过苦日子!
被接回周家后,他有了新的名字——周全。
他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父亲前后娶过两个女人,他的第一个老婆,生下周楠后,难产而死。
第二任老婆,便是他母亲的妹妹,他的小姨。
他母亲擅自逃婚,男人发怒,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年仅十五岁的小姨匆匆上了花轿。
小姨没有孩子,或者说有过,被脾气暴烈的男人打掉了。
周全被接回周家,记在了小姨名下。
但小姨不爱他,因为他母亲,她甚至恨他。
他父亲也不喜欢他,只当他是个猫狗,随便喂点食物养着,从未替他谋划什么。
周全常常被小姨虐打,性格愈发偏激、阴沉。
也让他对亲生母亲的恨意越发浓烈。
若不是她自私,他本该是周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像他的大哥一样,生来便锦衣玉食。
在他看来,女人就不该读书、识字,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男人来娶,乖乖在家里生孩子。
他厌恶追求自由,而牺牲了他的母亲。
更厌恶像她一样有思想、伶牙俐齿的女人!
周全看向叶柔的目光毒辣。
“那个女人是个婊子,你知道什么是婊子吗?”
见叶柔仍旧一脸平静。
周全手搭在皮带上,盯着叶柔的脸,没有色欲,满是狠辣的阴毒。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