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见犹怜·下
作者:庐隐   去年春恨却来时最新章节     
    “所以,”晏清禾猜测道,“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有文昭皇后……”
    “对啊,难道我还不能报仇雪恨吗……”
    许玉容淡淡一笑,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自幼无父无母,被刻薄的舅舅舅妈养大,十岁又被他们卖入乐坊作杂役,只为了十两银子。
    乐坊里人人都欺负她,冷落她,也只有身旁的微澜与自己同病相怜,待自己好些,二人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这日子倒也勉强过了下去。
    她十六岁那年,长开了脸,就连太监都觊觎她的美貌。幸运的是,她被太后挑中,像一个礼物一样精心培育献给皇帝。
    那年,她三天连升三级,是宫里第一个有封号的嫔妃,赏赐如流水般地送到了自己宫中。
    她以为,她在陛下心里是与众不同的,至少,陛下对她的宠爱都是真的。
    当年她才十六岁,情窦初开的时候,一下子受尽宠爱,占尽风光,怎么能不心动。
    可谁料她只是奉太后的话离间帝后,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皇帝冷冷打断。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自己才知道,她原来在他心里,竟毫无一点分量。
    短短两月,可笑的爱恋就此崩塌。
    所幸,她有了身孕,她觉得凭着这份母凭子贵,依旧可以安享荣华富贵。
    可谁料,太后的一番话又打碎了她的梦。
    或许是那时,她就记恨上了太后,也怨恨上了皇帝——他们都拿自己当一个棋子,一个没有心的漂亮玩偶。
    后来,她生瑶瑶时更是血崩难产,九死一生。他们却毫无愧疚,皇帝将她连升两级能够抚养孩子,可是再也不复当年恩宠。
    风光一时,黯淡一世。
    她们那些嫔妃,哪个不比自己身世要好,哪个不是从心底鄙视自己,除了皇后,唯有皇后。
    她是自己后半生黯淡人生中照进来的一束微弱的光。
    她们惺惺相惜,相互取暖,互相绣衣裳给彼此的孩子。只可惜,到最后,连皇后这束微弱的光也灭了。
    她替皇后可惜,也替自己可惜。
    晏清禾打断了她的回忆,不甘地说道,“俗话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太后何曾治你和皇后于死地,何以让你用下毒报复她?”
    “她虽没有置我于死地,那皇后娘娘呢?”许玉容情绪激动地反问道,“许文懿的种种动作,不都是太后授意的吗!”
    晏清禾怔住,连忙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娘娘是太后的侄女,难道连这也不知道?”许玉容冷笑一声,“果然,太后太后一如既往地疼惜您呢,我们这些底层人的性命,怎么敢扰了您的清听呢!”
    晏清禾根本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而是直接问道,“是惠嫔?还是许文懿?再不济,也该是和美人告诉你的。”
    许玉容愣住,没想到她倒是猜的准,但自己已经承诺过惠嫔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便只是草草遮掩,“与你无关,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既说是太后指使许氏害的皇后,那便是与我有关。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告诉你所谓真相的人说的是满口胡话,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话音未落,许玉容便直接决绝地打断,厉声道,“这个宫里,除了太后,没有人有谋害皇后的动静。太后为了让娘娘您登上后位,倒真是煞费苦心。”
    “难道你不知帝后之间早有不和,陛下更已经承诺皇后会让其离宫修行?”晏清禾皱眉,反问道,“既然如此,太后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玉容妹妹,你所为的报仇,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我不管,”许玉容悲愤道,“当年太后曾经用大皇子陷害过皇后娘娘,这是真的吧?当年太后要我的瑶瑶抱给你抚养,这要是真的吧?我偏认定了是太后所为!我不在乎!”
    “真是执迷不悟……”晏清禾闭眼叹息道,“难道你就不恨告诉你所谓真相的那人,将你推入了如此绝境?”
    “她没让我做任何事,我又何必要恨她?毒害太后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才不怨她……”许玉容颦蹙峨眉,苦笑道,“我倒是为自己高兴,高兴临死之前总算能够为自己活一回。只可惜,没有害死太后,为娘娘报仇……”
    晏清禾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人是谁。你好心替她隐瞒,就没有想过是她将文昭皇后置于的死地?可叹你与皇后交好,却反倒‘认贼做父’,真是可叹啊……”
    “你胡说!”许玉容明显是动摇了,但又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带着丝丝哭腔,倔强而又脆弱,“你走吧,我也该走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晏清禾道,“你要是说出是谁告诉你那些话的,现在随我去禀明太后、陛下,本宫可以许诺,日后定当将瑶瑶视如己出,护她一世平乐。”
    许玉容沉默了,两行泪簌簌落下。这一生她最对不起的,唯有瑶瑶而已。
    “禀明他二人就算了……”许玉容双目无神,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惠嫔,是我在宝华殿门口无意间听到的。”
    不是她突然违背了诺言,而是她动摇了,相信了贵妃的猜测。
    晏清禾见果然是她,便继续追问道,“为何不去禀明?你难道不想为皇后、为自己报仇?”
    许玉容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即便真的是惠嫔所为,她也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对皇后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现在去想太后和皇帝摇尾乞怜,无疑是在承认,他们是清白的。
    贵妃娘娘您说,他们真的是无辜之人吗?”
    晏清禾听罢愣住,仿佛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直到景安听见屋内没了动静,便连忙带人来到殿中。
    看见二人皆是一脸苦相,景安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还是许玉容见她来了,抹去眼泪,笑道,“公公来了。”
    景安点点头,命人将鸩酒端到了她面前。
    晏清禾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从容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眼下,待在这也没什么意思了,晏清禾正欲要走,便听到许玉容冲着她的背影唤道,
    “贵妃娘娘!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恨你,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你罢了……”
    话音未落,声音便戛然而止,晏清禾站在门口,不敢回头看去,只能强忍着泪水,却还是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滴泪珠滑落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