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花颜睁眼时身边已经是人去楼空。
她睡眠向来浅,可是房门便听见了李嬷嬷与桑桑的说话声——
“嬷嬷,府中可是又有什么新鲜的热闹,奴婢瞧着今日竟比前两日都要热闹上许多,前去膳房取膳时,便听见膳房中的丫鬟和小厮都在低声讨论呢,只是奴婢上去问确实什么都不肯说,奴婢也只能作罢,想着回来问您呢,您消息灵通定然是知道的。”
“桑桑姑娘也不必大惊小怪,如今已接近年关,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本就是京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几天,又正逢今年的春闱科举提前举办结束,加上我们皇上重视人才,对今年举子颇为满意,自然是要比往常过年更热闹些。”李嬷嬷笑着从桑桑手中接过来东西,又轻声同她解释:“我们小些声音说,莫要吵到姑娘休息,昨夜有人来过,姑娘定是累着了。”
李嬷嬷担心花颜何时回来,本就睡得晚,加上她在这深宅后院中沉浮了这样多年,睡觉自然也养成了浅的习惯,所以昨夜院中积雪被踩的嘎吱响的时刻,她便醒了。
谁知,一醒来就听见院中传来两道轻声的说话声,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进了贼人,直到分辨出是花颜与大公子的声音便才堪堪放心。
等着花颜与大公子进了厢房之后,李嬷嬷又不担心地外出看了看,小心地将院门管得严严实实,怕旁人推门而入这才放下心来。
只说昨天那样晚的时辰,大公子前来寻花颜姑娘,自然不会是为了就同姑娘不声不响地说两句话便好了。
李嬷嬷在这府中大抵什么也都见过一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倒是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心中祈愿姑娘能再得宠一些,最好得宠到能为自己挣到名分,最好能够让人不敢再轻易欺负了去,最好能让大公子甘愿来救她。
只有这样,以花颜姑娘现在一特殊又敏感的身份才能尽量长久地生存下去。
坦白说,李嬷嬷一开始知晓花颜与大公子之事实在是震惊的,随后便是无尽的担忧与谨慎。
毕竟虽说大公子在朝堂中文官之首,更是皇上无比器重的股肱之臣,但不论公子在如何权倾朝野,也究竟是男子。
这卫府深宅后院里面的争斗与肮脏不堪他见过不知多少,掌管中馈的还是卫老夫人,掌管后院这样多的小厮与仆人的也是卫老夫人。
若是大公子,对于花颜姑娘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趣与新鲜,过了一段时日便消失不见的那种,可以任由花颜姑娘自生自灭,那若是卫老夫人责罚追究下来,姑娘至少也是一个淫乱后宅的罪名,而想要惩治花颜,老夫人有的是狠心与手段,大公子也不会帮上半分。
纵使大公子对花颜姑娘不是那样突如其来的兴趣,还有些许的情意在。等到东窗事发之时,卫老夫人当真要狠狠的责罚于花颜姑娘,大公子也未必会为了那么一些情谊而损失自己的官声,来救花颜姑娘。
这便是她从前的担忧与顾虑。
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她当真是见过太多了,或许姑娘看着二公子命人将昔日无比宠爱的红豆乱棍打死会突然感到心寒。
而若是放在李嬷嬷眼中,便已经是司空见惯。
这深宅后院之中,哪儿有什么永远的宠爱,只要还没被抬为妾室姨娘,更没有正式的名分,那主子们便又的是手段和狠心来解决奴才们的性命。
在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她们的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算如同红豆那般,从前得公子宠爱,但谁又知晓明日会是怎样的光景?
主子们开心了,便说出两句好听的话来哄一哄,若是主子不开心了,身为奴才的更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连向来薄情的二公子都是如此,更别说是冷心冷情,运筹帷幄的大公子。
更别说大公子与二公子从来都是势同水火,而今年最为特殊的是,二公子已经进入朝堂,大有重返仕途的架势。
而卫府爵位只有一个,能承袭爵位的也只有一位公子,势必会让两位公子斗的你死我活。
花颜这样特殊的关系卷进这场无边无际的权力争斗,怕是很难保全自己。
所以在得知花颜同大公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之时,除了慌张,李嬷嬷更多是愧疚,是自责。
好在这样久看下来,李嬷嬷也发现了,大公子对于花颜姑娘绝对是上天入地,头一份的不同。
且经过科举名单一案之后,朝堂形势严峻,可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的争斗却是再明朗不过。
从前还不清楚两位公子之间的差距,如今这差距便如同那有形的阶梯在李嬷嬷眼前再清楚不过地展现。
如今看来,选择大公子也许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李嬷嬷也算是接受且祈祷着花颜能够在大公子面前更加得宠。
只有足够的情意,才能确保花颜姑娘来日性命的安全。
桑桑睡眠深,加上年纪也小,这两日布置小院中费了些心力,昨日基本上是一倒头就睡了过去,完全没听见院中有什么动静。
如今一听李嬷嬷这样说,桑桑登时睁大了双眼,满眼好奇又暧昧地看向李嬷嬷问:“昨日…公子来了?”
李嬷嬷点头,往门外看了看,轻声交代:“姑娘轻声些,莫要叫有心人听了去,也让姑娘多睡会儿,今日二公子应当是不会唤姑娘前去伺候嗯。”
说着,桑桑正欲点头应是。
谁知,花颜已经兀自起身到了门边,轻声问:“嬷嬷不必担心,花颜无事。”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会儿还早呢。”李嬷嬷和桑桑转身就看见披着外衫站在门口的花颜,忙伸手扶着她坐下。
“嬷嬷不必费心。”花颜自己撑着身子在一旁的坐椅上坐下,揉着额头看向李嬷嬷问:“嬷嬷方才说,二公子今日不会换奴婢前去伺候是为何?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无需担忧,只是昨日傍晚,宫中便来人送了请柬。”李嬷嬷说着便对上桑桑满眼好奇的眼神,宠溺地揉了揉桑桑的发顶,随即对着花颜与桑桑将来龙去脉统统道来:
“说是如今临近年关,又恰逢春闱科举结束,无数从全国各地前来科考的举子无法及时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圣上深感其忧,特地吩咐下来,说是一则从今日开始到腊八这段时间之内,京城中各色游会不止,以慰藉各位远道而来的举子们落寞之情。二则,今日傍晚便要在宫中举办阖宫夜宴,邀请金科进士,与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各位家眷一同进宫,共庆年关。昨日傍晚请帖便已经送到了府上。
这一次不止各位夫人前去,怕是众位官家小姐们也会一并前去,一则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在圣上与皇子公主面前露脸,二则便是意在新科进士们身上了。无论是春闱还是秋闱,只要是科举考试,结束之后必定绕不过两件大事儿,一件便是放榜,二件便是姻缘。每年春闱秋闱放榜之日,前去的可远远不止举子们,更多的是这京城中所有高门大户中的夫人与小姐。若是有看中的,又上了榜,那便是各家都会多看两眼的存在,而前三甲乃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更是这京城无数高门大户夫人们争相看的对象。皇上今年举办着阖宫夜宴,一则是今年的科考乃是提前,二则又邀请了各位进士,必定就是给了所有进士与小姐夫人们一个正当相看结识的场合。如此一来,虽说是阖宫夜宴,但这私底下更多的则是姻缘,若是有情投意合者,说不定能得皇上赐婚也未可知。所以今日前去合宫夜宴的,不论是公子小姐还是夫人,都会格外隆重地准备。老夫人一早便到了听雨轩拉着二公子准备,二公子此刻怕是正头疼着,哪里想得到唤姑娘前去伺候?”
花颜和桑桑这便明白了。
阖宫夜宴,大公子也定然会去的吧。花颜私心里想,可她转念一想,这些同她一个小丫鬟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颜自嘲一笑,随即看向李嬷嬷:“今日公子与老夫人都无暇顾及我们,不如今日咱们就窝在这小院中好好地过一个年?总好过大年三十要跟在主子们身旁伺候,不知道何时才能歇下的好?”
李嬷嬷笑眯眯地看着花颜和桑桑,眸光柔和地就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手中打着结子:“姑娘说的是,阖宫夜宴是在晚上,但老夫人和二公子定是从傍晚便要出府的,且一早老夫人院中就来了消息,说是今日晚上全府都不必当差,可早些歇息,只留下一些值守的人便可。今日晚上,咱们有的是难得清闲一回,自然是不能错过了。”
“好哎!你来了府中这样多年,当真是好久未曾好好地过一个年了,既然主子们晚上都出去,咱们也不必当差,那我这便去寻些好玩好吃的,嬷嬷和姐姐爱吃的吃食必定不能少了,我这就去买,总不能叫咱们虚度了着难得的清闲才好。”桑桑说着,便满脸兴奋地跑开了。
李嬷嬷见桑桑那样欢快的模样,笑着宠溺出声:“这桑桑姑娘啊平日瞧着稳重,一提到吃的玩的,便就露出贪玩本性来了。”
“她还小,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活泼年纪。”花颜躺在坐椅上,瞧着桑桑那样欢脱活泼的背影,疲惫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些许慰藉和笑意。
“是,也就这几年是最快乐的时候了。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无忧无虑,欢快活泼便是这天大的福气,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求都求不来的了。”李嬷嬷也是有感而发,说话抬头便看见花颜揉着额角,忙停下手中打结子的动作问:“瞧着姑娘起身便一直在揉额角,可是有些头疼?不如去请府医过来看看?”
“嬷嬷不必麻烦,且这样的天,府医想必是回家同妻儿团圆去了,一年上头只有这几日能得闲,便就不如打扰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早起时,额头有些疼痛,想来应该是昨夜大雪,受了点寒气,煮两碗热姜汤驱驱寒便好了。”花颜莞尔一笑,脸色有些发白,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姑娘便在院中等着,奴婢这便去熬姜汤。”李嬷嬷一听,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篓子,起身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进了厢房将毛绒褥子盖在她的面前,又拿了两个软枕塞在花颜的腰后,甚至生怕她冷,还忙灌了个手炉塞进她的怀里。
忙忙碌碌做完这些,李嬷嬷又交代花颜道:“姑娘先洗漱,若是饿了便先吃些糕垫垫肚子,都是桑桑今日在膳房取来的,奴婢熬了姜汤便一并带着吃食回来。”
“好。”花颜笑着,看着李嬷嬷匆匆离开院子中的身影,不知怎么心中竟然生出一片暖意来。
眼前的小院子像是被数天的大雪冰封,积雪皑皑,连院角那口井都像是被彻底冻住,这些日子用水都是桑桑一桶一桶从外面拖回来的。
墙角那一树梅花却是凌霜而开,几日大雪过去,不仅没有半分枯萎收敛的架势,反而在厚厚积雪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艳丽明媚,也为这冰天雪地中的小院难得地增添了一抹颜色。
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宅后院之中,她步步谨慎,句句小心,深怕什么时候说错了什么话,时时刻刻警醒不肯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像是被条条框框绑架了的人,规矩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身上。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能够支撑着母亲与妹妹平安地活下去。
许是天可怜见,将李嬷嬷和桑桑送到了她的身边,在这卫府她看不见未来与希望的深宅后院,在这样寒冷的严冬之中,竟也有人给她送来了两束温暖,让她不至于孤立无援,踽踽独行。
花颜窝在坐椅前,面前盖着李嬷嬷塞的褥子,手炉在她怀中温暖至极,让她原本冰凉的手脚都渐渐回暖。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她似乎格外畏寒,明明前年过年之时,还能陪着容儿在那冰天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也不觉得冷的。
容儿…
对了,快要过年了,今日有空…等李嬷嬷回来之后,便出府去看母亲和容儿吧…
那小丫头没她陪着,怕是要闹得母亲一头两个大。
想着想着…花颜只觉得头越发昏沉,浑浑噩噩间便窝在坐椅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她仿佛感觉到有人在她唇上揉了揉,好像又说了什么,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她想要睁开眼醒来,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李嬷嬷在膳房熬了姜汤,取了吃食回来将花颜喊醒——
“姑娘怎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就睡着了?!若是真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李嬷嬷一看花颜在檐下蜷着就睡着了,只是吓得紧张起来,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边,伸手探了探花颜的额头,发现没有高烧才算是勉强定了定心神,扶着花颜起身洗漱更衣。
花颜原本穿得衣物便不少,许是怕她真的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染了风寒,李嬷嬷又里里外外地给她塞了两三层衣物才算是勉强放心下来。
李嬷嬷将方才熬好的姜汤取出一碗在红泥小火炉上热了热,便递到了花颜面前:“姑娘先喝了驱驱寒气才是。”
“不等桑桑么?”花颜问。
“桑桑姑娘年纪小,身子骨可比姑娘的强,况且这个时候桑桑姑娘早就出了府去采买东西。这几日京城中又热闹,她那个贪玩劲儿姑娘也不是不知道,兴头一起来不到午后哪里会回来。怕是府中阿财都撵不上桑桑姑娘的速度。”李嬷嬷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又指了指食盒:“姑娘放心用就是,奴婢留了姜汤给桑桑姑娘,待她回来在火炉上热一热便能喝了。”
“好。”花颜闻言也是忍俊不禁。
阿财是府中管家养的那条大黄狗,桑桑无聊时便经常去喂它,时间长了一人一狗情意倒是深得很,管家的话都不一定有桑桑的话管用。
花颜喝了姜汤,又和李嬷嬷一同用了膳之后,便提出要出府去探望母亲与幼妹。
李嬷嬷也是多少知道一些情况的,今日她的差事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起初提出要陪花颜一同前去,免得姑娘又受了风寒。
但花颜担心又出什么意外,便劝李嬷嬷留在府中,况且她要去的是集齐了京城绝大多数郎中的济善堂,纵使染了风寒也能顺便瞧瞧。
李嬷嬷这才松了口,让她一个人前去,只是临走时给她披上顶顶厚的披风,又给她塞了手炉才放心。
花颜从侧门出了府,去街上买了些吃食和小玩意儿,经过成衣铺子掂量着手中的银钱,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这小半年的月银她都存着,平日也不怎么用钱,大公子赏的都是些珍贵物件儿,很少直接给银钱,上次赛花灯赢下的二十两的全托行之带给了母亲和妹妹。
眼下她手里银两也剩得不多,但想到妹妹和母亲的脸,花颜便再也不曾犹豫。
新年新气象,已经比去年那个寒冬好上了许多。
花颜给了店家尺寸又选了布匹,交代制成之后送到济善堂,才提着东西往济善堂过去了。
济善堂的掌柜已然认识花颜,一见她来了,便笑着将她至后院厢房,一瞧厢房中容儿,又解释道:“姑娘莫要担心,令堂在浣洗衣物。”
花颜闻言,先是提着买的东西进了房间,容儿迎面就扑了过来,笑嘻嘻地喊着她姐姐。
“容儿乖,呐,你爱吃的糖渍山药。”花颜笑着将小吃都放在了容儿面前。
谁知,小姑娘刚笑了一瞬便没了笑容,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容儿不吃,姐姐不要为了容儿花钱。”
“容儿,姐姐在人家府中当差有月银的,够给容儿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和糖山药。”花颜以为是自己把容儿吓到,忙不迭地轻声哄她。
“不要,容儿不要糖山药也不要糖葫芦,容儿只要姐姐好好的!要姐姐开心!容儿可以永远永远都不吃这些。”容儿慌忙摆手,不舍地抱着花颜不肯撒手。
花颜心头一惊,看着容儿这样懂事的模样,又是暖心又是愧疚,如何能够委屈这样小的容儿?她伸手擦了擦容儿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容儿怎会这样想,姐姐很好,先拿着糖山药等姐姐好不好?”
“好,姐姐会回来的吧?”说着,容儿那双大眼睛里又忍不住地流出泪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花颜,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一点不敢松手,仿佛一眨眼一松手花颜便会消失在她的面前。
“不会的,姐姐去找娘亲,容儿要乖。”花颜看着顿时心揪着疼,心酸不已,越发放软了嗓音哄她。
容儿这才敢松开她的衣袖,一只手拿着糖山药,一只手用力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满是坚定又做出勇敢的模样:
“容儿一定会等到姐姐回来的。”
花颜窝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便出门同门口的掌柜说话:
“多谢掌柜的,还请掌柜为我指路。”
掌柜的带着花颜到了后院水井旁,便走了。
只见母亲李氏在水井旁洗衣,她面前摆着满满三个大木盆的衣服,一看明显就不是只洗自己的。
她像是维持了一个动作太久累得很,随即站起来站直身子,反手捶了捶腰背,过了片刻像是缓了过来又再次蹲下,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显的瘦小。
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坐下的身影竟然有些摇晃起来,看着就好像下一瞬要倒在旁边一样。
一瞬间,酸涩涌上鼻尖,花颜便红了眼,她忙冲上去扶住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影,将母亲瘦小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娘亲…女儿回来了。”
“颜…颜儿?”李氏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扭头看着花颜的脸这才骤然回神,一时由于思念和担忧便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亲,女儿没事,只是娘亲这是在做什么?”花颜看着面前满满三大盆的衣物,满眼担忧又不解地看着母亲李氏。
李氏只是笑了笑,随即答:“你不在的日子,母亲和容儿在这济善堂住着,日日受郎中大夫们的照顾,虽说他们奉命而为,但母亲也不想太过拖累于你,正巧济善堂中无人浣洗衣物,掌柜的正想寻人来做。如今容儿身子好了,我也未曾接到绣活,便自请为郎中们洗些衣物,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回给相应的银钱作为报酬。”
“上次女儿托行之侍卫给的银两不够用么?哪里用得着母亲这样劳累自己?”花颜以为母亲是手头紧,这才有此一问。
“哪里会用的这样快?况且如今我和容儿就住在这济善堂中,衣食起居乃至看病所花的药钱和诊费都是那位公子负责,实在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这些日子托人带来的银两,加上这些日子母亲赚的银两,母亲都给你存着,是为了日后若我儿想从那深宅中逃离出来,便给我儿赎身,也用作日后的生计,不至于让你再如此委屈自己。况且如今你爹爹出事,我们娘仨更要节省些过日子,母亲知道你有孝心心疼我和容儿,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宁愿自己一个人担着。但是母亲和容儿眼下也不是从前的夫人小姐,哪能一点苦都不受的?这世上这样多的平民百姓,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确实累,但是这世上又有谁不累?颜儿日日卑躬屈膝提心吊胆不累吗?”
李氏说话温柔平和,嗓音也是柔柔的,很大程度上花颜的性子是受了李氏的影响,是一样的温和性子,可你当真将她们逼到绝境,便能够看清她们柔和外衣之下隐藏的坚韧。
花颜未曾想到会得到母亲这样的答案,一时真的被问住了。
瞧着花颜呆愣的模样,李氏又笑着安慰她,“放心,有公子的吩咐,加上济善堂郎中都是好人,母亲纵使是累些,也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他们每每瞧着我一个人洗这样多的衣服都很是不忍,这冬日所用的水,都是柴房给病患们烧的,剩下来不用的干净热水,不信颜儿试试。”
说着,像是生怕花颜不信,李氏拉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满是水渍的手。
真是温热的。
若是当真是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以冷水洗衣服怕是手都要冻僵。
花颜忙伸手去探那木盆中的水,许是因为提出来有一会儿了,眼下已经不那样热,但也是温水,不至于冻着母亲的手。
一时之间,花颜对济善堂的掌柜又多了几分感激,而对于大公子的心思越发复杂。
若不是大公子吩咐了,济善堂掌柜整日忙着诊治医患,哪里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事。
花颜便帮李氏将未曾洗完的衣服洗了,又晾了,便同李氏一起回房。
回房时,容儿那个小姑娘当真还手里拿着花颜给的糖山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的看向房门外,像是生怕自己眨眼眨快了就会等不到姐姐回来一样。
这副模样看的花颜更心疼了,其实她上次回来也就在大半个月之前,对于她来说,经历了许多,是要在别院中伺候大公子,又被迫出了别院在街上被二公子带回丞相府。
中间还隔着春闱科举名单一案,她更是在别院与丞相府之间两头跑,又要经历各种跌宕起伏的事情,日日都是谨慎小心,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
所以大半个月对于她来说其实算不得长,但对于住在济善堂的母亲与容儿来说,便是日复一日的等待着花颜回来。
加上容儿那样粘她,莫说是大半个月,怕就算只是一日,对于她来说也是度日如年的。
花颜难得回来一次,加上接近年关,她不知道过年是否还有这样绝好的机会可以回来,便索性今天与母亲和容儿一同将年提前过了。
她提出借厨房的时候,李氏便猜出来了,但母亲却怎样都不肯让花颜下厨,而是要亲自去,只说是她在别人府中伺候已经够了,怎么回来还要让她伺候。
花颜实在拗不过母亲,便在厢房中陪着容儿玩。
花颜在济善堂待了大半日,陪着容儿玩了许久,又同母亲妹妹一同用了膳,眼看着天色要黑,便知晓她应该回府了。
容儿还是那样舍不得,但好在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纵使还是舍不得,但也不会如从前一般耍着脾气想要将花颜留下来。
花颜也能没有负担地回府。
回了听雨轩的小偏院中,桑桑和李嬷嬷已然备好了吃的玩的在等着她。
花颜顶着无边寒气进门,李嬷嬷和桑桑立马就迎了上来,一人给花颜换了一个手炉,一人则是端着碗刚刚热好的姜汤给花颜。
“多谢嬷嬷。”花颜端过姜汤,腥辣微甜的姜汤入喉,便轻易又强势地将花颜呼吸中的寒气挤走,又围着炭火烤了一会儿也算是暖和起来。
花颜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李嬷嬷:“这个时辰想必老夫人和二公子已经出府入宫去了吧?”
“瞧着老夫人和二公子是要出门了,府中的下人除了轮值的,基本上都被吩咐下去歇息了,就算还没去也想必就在此时了。”李嬷嬷接过花颜身上沾满寒气的披风,挂在了一边,笑着回答。
“花颜姐姐,莫要担心,今日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闲,我特意准备了叶子牌,今日咱们也乐一乐。”桑桑献宝似的将买回来的吃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又拿出了寻常的叶子牌,满脸的兴奋。
李嬷嬷瞧着桑桑那兴奋等夸的机灵模样,忍俊不禁道:“桑桑姑娘可是等姑娘一下午了,带着东西回来,就嚷嚷着说今天一定要从姑娘您这儿赢到买山楂糕的钱。”
花颜闻言也笑了,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这样由心而发的笑过。
可好景不长,花颜三人刚刚才开始围炉煮茶,正准备打叶子牌,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嬷嬷和桑桑忙出去查看,才发现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吉祥。
嘎吱嘎吱…
踩着雪的声音响起,随即花颜便听见吉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颜姑娘,奴才知道现下是打扰了,只是公子有令,今日的阖宫夜宴,只带您随侍。还请您更了衣随奴才一同去吧!”
一句话便打破了花颜这一整日的期待与好心情。
不知为何在听见这话时,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花颜只觉得右眼皮突突地跳,她捏了捏眉心才道:“烦请稍后,奴婢这便更衣洗漱。”
纵使心有不愿,心中忐忑,也不得不前往。
这次的阖宫夜宴与从前过年时的并不一样,从前虽说皇上也会邀请朝堂各位官员及家眷,但多半也只会带上自己的夫人。
这一次不仅多了各位进士,甚至在皇上皇后的默许之下,各位小姐也会前来相看。
一时之间进攻的马车便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盘蛇队伍。
因着卫昼然的拖延,卫府的马车来的迟了些,便只能等在最后。
此等情况下,花颜自然不可能同上次前往相国寺一样独自一个马车,况且如今以二公子对于花颜的态度来说,莫说是让她独自一人了,连这样隆重的场合都要带着她同往。
花颜掀开窗牖的帘子,往外瞧了瞧,一眼就在冗长的马车队伍之中看见了远居首位的那一辆马车。
行之侍卫和朔风侍卫跳下来,随即便是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修长高大的身影。
那人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偏头朝花颜的方向看过来,视线险些在空中相撞,吓得花颜忙不迭移开了眼神。
只是远远的那一眼,花颜便控制不住地心跳,耳边随即传来二公子的嗓音:“再看什么呢,看得这样入神认真?不如也说给本公子听听?”
花颜这才思绪回笼,压了压心中异样的情绪,转头回二公子的话:“回公子,奴婢未曾见过什么大场面,更是未曾进过宫,所以到了宫门口便有些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未曾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卫昼然瞧着她笑,神色中的情绪更是看不出。
卫老夫人和二公子的马车在最后,等花颜随着二公子进入阖宫夜宴之时,便只剩下了帝后和太后公主皇子们未到,在场已经有不少夫人在暗中打量着一旁的新科进士们。
花园作为二公子的随侍,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二公子,阖宫夜宴中的席位男女都是分开的,花颜一个丫鬟放在一众公子的小厮中,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很快,随着内侍的一声——
“皇上驾到!”
随即,帝后便带着太后和一众皇子入席。
八公主跟在最后。
几乎是一抬头,花颜便看见了坐在卫辞青身边的八公主,正在同大公子说话,许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她竟然罕见地从大公子的脸上看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偏着头看向八公主时,神色依旧柔和。
完全看不出从前,与八公主有龃龉的模样。
想到此处花颜才猛的反应过来,龃龉?大公子何时同他说过与八公主有龃龉?
难不成就是因为之前八公主对她所做下的事情吗?
或许大公子一时被八公主的举动激起几分不悦和怒气,但恐怕不会因为她一个丫鬟,跟青梅竹马的八公主真的生了嫌隙吧。
花颜如是想。
她自嘲地笑笑,一时看得入神,竟然也未曾认真听帝后与太后方才在开宴之前说了些什么。
反倒是她回过神之后,便听见二公子同身旁的一位世家公子的交谈声。
旁边那世间公子看着二公子问道:“也不知太后娘娘此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是接近年关想要求一副佛像刺绣用来祈福,偏偏又说这宫中的绣娘怎么绣得都不合心意,说是没有佛缘,这是什么要求?佛缘?这似乎也太过虚无缥缈了些。”
二公子倒是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低声些,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语,许兄还需谨言慎行。”
随即便是二公子与那世家公子的攀谈,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花颜也提取到了关键的有用信息。
一则是太后娘娘为了新年祈福,想要一副观音像,寻常都是用画像立刻,但今年有所不同,太后娘娘想用观音像入刺绣方才能彰显诚意。只是这宫中的绣娘都找遍了,都不是太后娘娘想要的,有佛缘能够彰显诚意的绣像。
许是便在宴会上提出,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丫鬟能够绣出令她老人家满意的观音绣像,便能得到重赏。
二则赏的是绛珠草。
花颜从前也是博览群书,更是不挑品类地翻阅过不少,除了兵书史书游记等,如同《黄帝内经》此等医书也是看过不少。
而绛珠草,花颜记得再清楚不过,世所罕见之名贵药材,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若食用味极佳,若入药可治喘鸣之症。
想到容儿有被治愈的可能,她一时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开口询问公子时嗓音也在颤抖:
“公子,奴婢可否也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