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已然破碎
啊,王冠破碎的堕之王
眼睛被长矛刺穿
姑娘将你战胜
封印已然破碎
啊,狩猎者之母打碎了她的锁链
玩具匠开了枪
终焉战争的始源一枪
封印已然破碎
啊,血色暗淡随潮水散去了
恒星沸腾,世界被撕成两半
国王向世界进军
封印已然破碎
啊,时间悄然转动
一头野兽无精打采地走向水潭,准备出生
自底栖的红色王国降世
封印已然破碎
女孩疼得呜咽
因为
她的子宫是世界的终结
她的子宫是末日的开始
封印已然破碎
睁大的眼睛作见证,喘气的嘴唱赞诗
两把钥匙打开了亚当的大门
远处是什么,谁也看不见。
封印已然破碎
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蒙托克角上空的云柱上升起了一团火。
一阵可怕的喧嚣
一阵可怕的沉默
忘记了世界名字的女孩站在长满草的土丘上,在微风中颤抖着。色彩浸透了她周围的世界:长满青苔的绿色山丘,覆盖着白色小花的田野。黑色的远山,山顶是火红色的。湛蓝的冰川在锯齿状山谷的阴影中沉淀下来。矗立着的巨大石头,被古老的地衣染得斑驳苍白,耸立在山上。她戴着由贝壳和粉红色花朵编制的花环,微风轻拂着她赤裸的脚踝,既不暖也不冷。如果她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海浪拍打远处悬崖和海鸟的叫声。
有一道闪光,她记得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刻;一阵热浪,还有双臂环绕她的感觉。不是蒙面人那样全是肌肉和淤青的臂膀,而是柔软的手臂。
光,热,武器,什么都没有,然后在山顶上醒来。
她无法知其名的世界向她呼唤。她不记得世界的颜色和气味,亦不记得草、山和风。她记不起一个没有角落和白色瓷砖的世界,没有嗡嗡作响的灯光和靠在她背上的冰冷金属,没有蒙面人的世界。她想不起来了,但她还是照样回答。她不记得这个世界,但她知道它,就好像她回到了一个从雾中升起的消失的梦。
头发乱糟糟、双颊凹陷、黑眼袋的她把手按在肚子上。即使是轻轻一碰,它也会刺痛,一种尖锐的疼痛,但这种疼痛与过去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什么也比不上蒙面人给她的身体带来的痛苦,也比不上那东西在她子宫里扭动、撕咬、抓抓的痛苦。不,没什么。一个新的生命,没什么痛苦。
女孩已经生了孩子。
那东西躺在几英尺开外的草地上——一团发黑的肉,在被撕裂和愈合的癌性循环中不断往复,包裹在腐烂的胎盘里。破碎的骨头把四肢扭曲得毫无用处,吮吸的嘴无声地张开又闭合,融化的肌肉上的皮肤脱落。鲜血和粪便溅在草地上,一种黑色的粘液从它肿胀的肠道中渗入土壤。内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和痉挛。它那被骨头刺穿的肺里发出喘息和潺潺的呼吸声。小手抓着壤土,拼命地想把它自己拖过地面。
当女孩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她想杀了它,踩在它的脖子上直到它死去。她发现她不能,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忍心离开它,这个恶心的、残破的东西。
她那可怕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寂寞的呼唤声在山间回荡。女孩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山顶上,经过那东西躺着的地方。
那女人的皮肤光滑而灰白,像擦亮的石板,她的辫子像银色的丝绸,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双颊和眉毛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蓝色花纹。赤裸的肩膀上挂着一簇簇鲜艳的管虫。她穿的白色连衣裙,而腹部染红。
“你好,”她说。她的声音又深又宽,感觉她的音量能传几英里远。
女孩向后缩了缩,跛着腿想要跑。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走近——她只是坐在草地上,蜷起双腿,开始摘花。她哼着一支忧郁的曲子,曲子在山间隆隆地响着。
女孩慢慢靠近。女人开始把树枝捆在一起,她粗粗的手指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笨拙。女孩聚精会神地看着,试图弄清她是否构成威胁。
女人抬起头,朝女孩笑了笑,女孩又缩了回去。
“没关系,”她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东西咯咯地笑着,吐出一个血淋淋的泡泡。
“我对这一切感到抱歉,”女人继续说,手指仍然在打结。“但我保证,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安全的。”
那女孩把那女人打量了一遍,目光僵硬。
“没有蒙面人?”她最后问道。
“再也不会有了。”
女孩眯起眼睛。
“你撒谎。”
那女人伸出右手,把左手放在手掌上,好像握着一把刀。血从一个又深又直的伤口里涌出来。女人握紧拳头,黑色的水珠洒在草地上。
“我以我在对抗国王的战争中所流的血发誓,只要我体内还有一滴血,你在这里就会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响彻大地。“我没有撒谎。”
女孩能从这些话里感觉到什么强大的东西,那不是文字的文字,没有被语言所驯服的含义。她感到害怕,觉得自己很渺小。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个威胁,而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在空气中,在土壤中,在她自身中流动。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某种更广阔的东西的形象,一种比她想象的更伟大、更广阔的东西的形式。
“这样够好吗?”
女孩点了点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女人在草地上擦了擦手,她的手掌中央已经愈合成一个苍白的伤疤。
“我叫阿比1。”她把花冠戴在头上,开始摘更多的花。“如果你愿意,可以过来坐这儿。”
女孩没有动。
“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可疑……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那样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当个好事说出口了?我道歉。”女人叹了口气,拨开一缕头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说话了。我没有骗你,我保证,但是要把我想说的话讲明白还是挺困难的。我可以给你看看,但……哦,”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我想我们有客人了。”
风又一次吹过山丘,有着落叶和白雪的景色。一朵云投下阴影,阴影变成了一个披着斗篷面色苍白的人。女孩颤抖着,但始终目不转睛——她的大脑感到,如果她看向别处,她就会死。
脸色苍白的男人朝阿比点了点头,虽然那只不过是头部略微倾斜。她也以此姿势回礼。他把目光转向那个女孩。冷酷而空洞的眼睛——如果只有眼窝的话,还容易忍受,但是没有,那是像刀刃一样的眼神,像黑洞一样空洞。
“我不是来找你的,孩子,”他用一种阴沉声音说。他快步走到那东西跟前,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月牙般的镰刀。
“等等……”这句话不自主地从姑娘嘴里溜了出来。
那个苍白的人从怪物张大的嘴巴里抽出一朵闪闪发光的云,伸出他的镰刀。
“不…”
一阵短暂的寂静打断了她的思路,云消散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那个面色苍白的人与其说是在问问题,不如说是在陈述。
女孩咽了口唾沫,盯着那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东西。
“吸取教训吧,小姑娘。当你想求我放过谁的时候,你得谨慎点儿。”
苍白的男人把刀刃般的眼睛转向阿比。
“至于你……”他小声说着。
“改天再说吧。拜托。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没有。你把她牵扯进来了,她会听你的。你要对她现在要面对的一切负责。”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女孩。“记住这一点,姑娘,今后发生的一切,都怪她。”一只瘦削的手指指着她,带着恐惧的指责。
“我救了她,”阿比说。
“那只是出于我的仁慈,因为破碎的新娘想要一个宠物。可是愚者走了,惹毛了虫豸,树的中心已经坚持不住了。”
“它还可以坚持很长时间。”
“三十六个使徒被风吹散了,没有了他们,世界就会陷入混乱。”
“我们还可以——”
“一直拍马屁支持愚者的虚荣心你就不烦吗?你父亲已经锻造好了他的刀剑,还召集了他的大军。他会吞噬万物,扼死万物,剩下的只有我和我的兄弟们了。”脸色苍白的人咧嘴一笑,尽管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笑。“我想知道,你的愚者和我的大哥比起来相差多少呢?”
“她远不像你想的那样虚荣。”
“虚荣,虚荣,一切都是虚荣。所有的造物都是一个疯狂至极的神的虚荣工程。”脸色苍白的男人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一些女孩听不到的声音。“一直都有别的地方需要我,我很快就会再见到你们俩的。”
随着阴影的嗖嗖声和腐烂的气味,他消失了。阿比笑了,尽管它几乎和那个苍白男人的笑容一样勉强。
“他太自以为是了,是不是?”
女孩没有回应。阿比站起来,走到那东西一动不动的尸体前,跪了下来。
“来吧。”
她开始铲土,挖出一个浅坟。那女孩晃了晃身子,好像要走动,但仍然呆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让它躺在这里是不对的。”
“不!”女孩脱口而出。“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到底是哪里?你究竟都在说些什么?就是……为什么?”
阿比停止了挖掘,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并不生气。
“我明白了。我没帮上什么忙。”她把衣服上的污垢擦掉。“我很抱歉。”
风呜咽着,从山上盘旋而上,透过病号服让女孩感到寒冷。阿比把目光放回到浅坟上,继续挖。过了一段时间,坟墓已经足够深了。阿比轻轻地捡起那东西,把它放在土里。女孩听了这话,弄不清自己是难过、生气还是高兴。那东西死了,死了,被埋了,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不知道没有它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如果生活可以没有它。
但阿比正在翻土,那东西被埋了。埋在地下了。退出现场。完了。
女孩心中涌起了一股可怕的渴望之情,一股深深的厌恶之情如雷鸣般袭来,其中夹杂着一种转向内心的、优雅的仇恨。她怎么可怜它?她忘了吗?难道她已经软弱到原谅蒙面人的暴行了吗?
女孩内心的声音在尖叫,在她的心脏跳动,抓着她的喉咙。每一块肌肉都渴望逃跑,逃离她内心的这种感觉,击退它,让它屈服,躲藏起来,要做些什么.做什么去躲避那些东西 ,不让那东西,不让阿比,不让她自己,不让每个窥视她的眼睛和指向她的手指找到她。
然而,她仍然站在山顶上。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逃跑,她内心的某个部分总是说“不”听她讲剩下的部分。
“如果我带你去看,也许情况会好一些,”阿比说。“这样可以吗?”
女孩点了点头。
阿比抬起手,当她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天空像水一样分开了。绿色的山丘和蓝色的溪流从她的手指间绽开,与一块黑色天空的楔形相邻,它绽放出来,黑夜填满整个天空。
还有星星。那么多的星星,洒过天空,在天空中升起,形成一条闪闪发光的线。数以亿计的线组成了一棵高得不可思议的树的树干,还有数以亿计的灯构成了树枝。黄昏时分,群山被银光照耀。
女孩记不起她最后一次看到星星是什么时候,也记不起她是否曾经看到过星星。她在心里构筑起它们的名字。女孩感到他们的歌声充满了她。她哭了。这么多年来,她的眼泪第一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流的。
女孩现在看到阿比变了。穿白衣服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灰色巨人,坐在群山之间。苍白的伤疤掠过她的全身。藤壶和虱子聚集在她的手臂上,她的胸部上,她的大腿上。她肩上披着一条管虫和海豹皮做成的披肩。在她周围的空气中,一串串发光的浮游生物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流动着,随着她自己发光的脉搏,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寄生虫笼罩着她又大又黑的眼睛。她那结了盐皮的头发乱成一团。她又显现出第二双手臂,双手被盐涂成了白色。她的腹部被撕开了一个破洞,能透过洞看到另一边。洞的边缘被血和盲鳗覆盖着,里面有一团火在跳动,被海底火山口的黑烟包围着。
“我知道你的痛苦,”阿比用浑厚而清脆的声音说。“我是和你共享那份痛苦的。每天他们来找你,我的感觉都一样。”
女孩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能感觉到阿比的话就在她的灵魂附近,回声在低语“你并不孤单。”还能做些什么呢?她知道,她也确信,她是被爱着的。
“我们被父亲的封印囚禁在一起,是患难中的姐妹。封印被打破了,我们不用再受苦,他在这里没有权力,管不了我们俩,我们能做正确的事了。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我想把被我父亲偷走的生活还给你。我不能让痛苦消失,但当你一个人承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
阿比伸出一只手,把它平放在山顶上,她皱巴巴的手掌向上朝着星星。
“你会留下来吗?”她问。
女孩一言不发地走到她的手上,泪珠仍在面颊上闪闪发光。阿比轻轻地举起她的手,笑了。
“你什么时候想被放下”,就告诉我。如果你饿了,我们可以给你弄点吃的。”
“我没事,”女孩说着,擦了擦眼睛。“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我能做到,”阿比说。
两人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慢地转动,女孩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名字,在她被偷走之前从远处记起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格蕾丝,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