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连接到某种更高存在的意志,让星榆陷入了难以言说的矛盾状态。
她不感到害怕——这股力量早已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是超凡能力的源头,是给予她新生的存在。它的触碰如此熟悉,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重逢。
她不感到惊喜——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那些涌入意识的宏大意志不仅仅是恩赐,更像是微妙的束缚,试图重写她的本能,改变她的思维方式。
她不感到惊讶——零散的线索早已暗示着更宏大力量的存在。这种力量的显现仿佛是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迎来了它必然的高潮。
但她也无法接受并顺从这一切。
即使那个存在的力量正在她的血管中流淌,即使祂的意志正回荡在她的意识中,即使所有的真相都在她眼前展开,诉说着同一个答案——
她仍然不相信。
那不是“神”。
怀疑的种子早已在她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任何证据都无法将其连根拔起。
肉眼所见真的可信吗?
感官可以被欺骗,记忆可以被篡改,信念可以被扭曲。
当一切都可能是精心构筑的幻象时,还有什么是可以称之为真实的存在?
除了确认自己此刻的存在,没有任何永恒不变的锚点。
星榆停下了这个无解的思考。
代理人也好,虚空子嗣也罢,这些身份不过是她获取力量的途径。
人类用规则和制度来控制,将每个人都牢牢地困在既定的位置上。
而那位存在则用思维和意志来影响,渗入意识的每个角落,悄然改变着她的本质。
这两重身份看似对立,实则并无本质区别。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赤裸裸的交易:用臣服换取生存,用服从换取力量。
在永恒的困局中,或许唯一的真实就是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
既然如此,只要能获取力量,被谁的锁链束缚,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个词语撕开了真相的面纱,让她窥见了那个存在的意志。那些画面依然在她脑海中闪烁,如同无法抹去的烙印。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还有很多她不明白的事情,而她渴求得到解答。
星榆想要尝试再找到一个词,再度触发这种无形的联系。
“转化?”
“重铸?”
仁慈?虚空?蜕变?新生?血液?
每一个尝试都像是在敲打紧闭的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直到——
“……午夜?”
当第二个词语从她唇间滑落的瞬间,虚界再次传来了回应。
但这一次,星榆看到的不再是末日般的景象,而是世界最本质的样貌。
视野被突然拉高,环形的郊区地图在她眼前层层剥离,就像巨大的织物被缓缓解构。
建筑、街道、废墟,所有的物质表象都化作透明的虚影,露出下方流动的能量洪流。
她总都能看到的毫无意义的虚界纹路,那些她早已熟悉的空白,开始呈现出全新的意义。
灰色的表象之下,流淌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它们如同交织的河流,又像互不相容的油水。
不同的生命在她眼中呈现出不同的能量形态。
普通人身上,两种能量在体内交织,却都稀薄得近乎于黑。就像被稀释了千百次的颜料,最终只剩下浅淡的灰影,难以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
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未在虚界中看到过人类的踪迹——因为人类……浓度太低。
超凡者则截然不同。
体能系超凡者在她眼中永远呈现出鲜艳的红色,那是能量的极致凝聚。
而此时此刻,她终于在虚界中找到自己的形态。
她浸润在纯粹的银白之中,就像被光浸透的水晶,如此纯净,却又如此……危险。
极端的纯粹,正是力量的来源。
所有超凡者……只是遵循直接运用这种力量,却从未想过要去理解它。
就像蒙着眼睛的人,只懂得挥舞手中的武器。
这对应着事务管理局所言的pneuma与hyle,但不仅仅是两种对立能量的拮抗,更像是精密的图谱,记录着能量的强度、转化与平衡。
【不迷者】能力所看到的银白色道路,原来就是这些能量凝聚的轨迹;
她的血液之所以能够侵蚀他人,是因为纯粹的力量会冲击其它生命体内脆弱的能量平衡。
浓度越低,颜色就越发深沉。
每个环域都有其独特的能量浓度。越是往内环,能量的印记就越淡、越少。
但在f环,一切都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能量,像是凝固的血液般黏稠。
这片被内环唾弃的f环,反而是最接近能量本源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最先进化、在蜕变,朝着更纯粹的形态迈进。
一切似乎变得清晰可读,但知识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眼前的景象渐渐褪去,意识从那片纯粹的能量海洋中抽离,星榆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的思维重新聚焦在当下。
……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战栗。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还未平息,一阵刺骨的寒风却突然拂过脸颊,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有什么不对劲。
星榆猛然抬起头,心跳在这一刻漏跳了半拍。
她这才意识到,在那段浸润于能量奥秘的时光里,她的双脚一直在无意识地向前。
这里已经不是她之前所在的地方。
荒草在寒风中无声地摇曳,零落的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连最简陋的棚屋都不见踪影。就连污染体,此刻也仿佛遁入了黑暗。
这里是比f环更加荒芜的死寂——
不知何时起,她竟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一直前行,几乎走出了人类活动的边界。
星榆拿出自己的终端。
两部终端在此处都毫无信号,屏幕上只有时间还在无声地跳动,像是最后的理性之光。
现在是……晚上十点。
短短一瞬的恍惚,竟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她的意识在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身体又是被什么在操控?
夜色渐深,寒风刺骨。
但比起寒冷,更令她不安的是那个依然在虚空中微微闪烁的方向指引——它像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志,在诱惑着她继续前进。
渴望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不能再继续了。
星榆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突如其来的疼痛唤回最后的清明。
她用力摇摇头,努力抵抗着血液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努力辨识着回去的方向。
再往前走一步,或许就会彻底迷失在那片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