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拨马转出道口后并没有直接驰上御街,而是转入一条小巷。
皇城司在皇城东面,左承天门内,由这条小巷反而可以更快抵达。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外面异样的兵马喧闹声,这一带的百姓们家家户户也都早早就锁起了房门。
街面上一片死寂。
这条巷道本就窄小,现在漆黑一片,林冲行进的速度也不得不放慢。
“今天这一阵许兄弟折腾的动静可真够大的。”林冲边向前行进着边想:“怕是就算今晚不去找张大人,明天,他自己也一定会过府盘问的。”
京畿重地,在晚上却竟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群斗,那还得了?
“那些精悍骑手,明显也并不是普通百姓。”他双眉皱起想着:
“普通百姓家怎么会私藏有如此数量的长枪大刀,还有弓弩呢?如果说这些不稀奇,那战马呢?还有那样严整的冲击阵型,又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
事先如果没有经过长时间的严密准备与训练,这根本不可能!
但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太大了!
天子脚下,这是想干什么!
“许兄弟这是从哪儿交来的这么一班亡命的朋友啊!”
林冲越想眉头愈是皱的紧,也愈发为许平担忧起来。
在他看来,这位公子真正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人人艳羡的沉香楼不说,身旁还有好几位如花美眷。
那富丽堂皇的阔大宅院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就连梦中都不敢想的?
更不要说还有那传说中圣眷恩隆!
放着眼下这些人人求而不可得的东西不去珍惜,却非要跟那些亡命之徒掺和在一起,还跟苍龙义社的人结下了这么深的梁子,他实在是想不通。
他甚至觉得许平这家伙实在是太蠢,蠢的到家!
万一今天的事闹的这么大,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如果真的动怒了天颜,那...
“唉!”
林冲于马上长叹一声,低声暗语:
“只愿许兄弟和张大人的交情匪浅,或者吉人自有天相,能够帮他挺过这一关吧!”
“莎”。
可他凝眉思量之时,一道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异响,忽然自右侧围墙之上,一闪而没!
“恩?”
林冲眉眼不由一横,盯向那里。
可除了倾泻下来的斑斑树影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是我听错了?”
林冲心念一动。
可当即又否定:
若是在白天或平日略显喧闹之时,他可能就会这么一念带过,可是此刻情景,显然绝非如此!
如此安静的情况,凭他的耳力,怎会听错!
“不对!”
他暗自手上用力,挽了一把缰绳,马儿行进的速度随之放的更慢、也更轻:
“刚才那定非寻常声响,而像是,有高手在用轻功闪过?”
“难道是!”
“那个人...”
他这么想着,全身已不由自主的完全进入到高度戒备状态!
手中的长枪更是紧紧握了又握。
因为他一下想到,那日重伤那位青面汉子的神秘人!
据紫然所说,加上那日他对那汉子伤势的观察,已知那神秘人用刀的手法极为迅捷又刁钻。
他也在想如果自己碰上这样的对手能否抵敌?
关于那人的来历,他也在心中反复揣摩,却始终不得头绪。
思来想去,唯有一点他非常确定:
那就是,一如当时第一感觉,这人所用,绝非中原武学!
眼下,在这巷道里,于对方而言无疑是最理想的战场!因为对方是使用短刃近身搏杀的高手!
而自己...
手握长枪...
想到这里,林冲不由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手心中更是早已泛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哒、哒、哒”。
马儿在漆黑如墨的巷道中依旧慢慢前行,一阵微风吹过,三两片树叶自树梢缓缓落下。
林冲的全部意念,却早已都与周围夜色融合在一起,以至于连马儿前行的起伏都不再感知了。
“嗖!”
陡然之间,极为凌厉的一道寒芒却瞬间划破夜幕,自左前一株大树上,一闪而下直取林冲咽喉!
“唰!”
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林冲手中的长枪也银光一闪,由右手边一挑而上,宛如一条拖拽着长尾的流星一般,迎着那道寒芒便直刺而去!
“哼!”
似乎是一道不屑而又冷逾寒冰的冷哼声,沿着那寒芒划来的方向越来越近,林冲的瞳孔也不由随之愈发放大。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全身黑衣,黑巾蒙面的瘦小男子!
本来除了迅捷的身法和手中闪电一般的刀芒外,他的身姿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唯独那双眼睛,又令林冲在某一个瞬间呼吸都不由为之一滞——
那是一双怎样冷漠无情的眼睛啊!冷漠的宛似来自地狱!
“嗤!”
一道寒芒,如期划破了林冲皮肉,可是,他并没有倒下!
手中长枪的运动更没有停歇,反而速度愈发加快!
因为就在他长枪刺出的转瞬,长枪枪头已然向上划成一道半弧,转而沿着他头顶,向着身后径自直刺而下!
“恩。”
一声沉闷的哼声随之自马尾传来。
鬼影的右腿小肚处,已经被林冲枪头狠狠钉在了地上!
林冲,这时候却已经半个身子躺倒在马背,左手的小臂死死按压着自己喉咙。
他那小臂之上,正是一道极深极长,血淋淋的伤口!
“呼!”
一个旋身,长枪一直紧攥在手里,林冲翻身下马。
在他的面前,是那仍未回身,半跪在地面的瘦小身影。
“你究竟什么人?师承何门?”林冲长枪在手,死死盯着那瘦小身影。
“把手中刀扔下!我不杀你。”林冲又道。
“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果然名不虚传!”鬼影低低一语:“是我轻敌了。”
林冲想说什么,可随即,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他猛然感觉手中的枪杆轻微一动,跟着再定睛一看,本来半跪在地上的黑色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
林冲大惊。
“豹子头,改日再会!”
这时,墙头之上却忽而传来一道声音,愈行愈远:
“刚才你我二人两清了,下次都不必再手下留情!”
看着手中仅剩一支枪杆的“长枪”,林冲默然不语。
刚才,他算准方位一记回马枪,的确是有机会直接刺穿那人心脏的,可他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
这人究竟什么来历?
苍龙义社是大宋最大行会,帐下有武艺超绝的高手并不稀奇,可这人,怎么会拥有如此高深的外邦武学?
还是,其本就是外邦人?
那么,他如此效忠于苍龙义社又是为了什么呢?
正是由于这些疑惑,他是以刚才留了手。
至于鬼影,在林冲不知他手中“鬼刃”乃是削金断玉之神兵的情况下,反手将枪杆削断后,他完全有机会上前一把将林冲的喉咙划断。
可他也没有。
只是因为,刚才林冲也没有要了他的命。
所以最后才会留下那么一句话。
“倒当真是个奇人。”
清风吹过,林冲微红而略微发烫的面颊不由感觉有几分清爽,喃喃一语,他转身上马,持着那条“杆棒”,继续向着左承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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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园门前长街,宽阔的街道上火光朗耀,已经被满满当当的人马塞的水泄不通。
喊杀声震天。
最集中的战斗就发生在许园大门前。
两个大和尚挡在大门台阶之上,一夫当关!
虽然所有人很早就几乎都已撤入院内,但无奈许园大门太过宽大且又沉重,几度想要关上,却往往在关到一半时,又被黑压压的人群一拥而上,一下撞开。
有两次,甚至七八十人还一度冲到了迎宾阁前!
无奈之下,鲁智深和邓元觉只得再度冲出,挡在大门前拖住猛攻的青龙帮众。
两人此时弃马步战,手中禅杖更加发挥出横扫千军的气势与威力。
敌人虽众,一时之间却耐俩人无何。
反观邓鲁二人,却愈战愈勇,他们身上早已满是赤红,血水、脑白,将两人的僧袍遍染。
“将弓弩手调在最前面,不要离台阶太近,先射死那两个胖和尚!”
眼见陷入僵局,青龙帮众中一个满面络腮胡子、手握开山刀的大汉冲着身后大喝一声。
“遵命,堂主!”
一阵疾速的脚步和马蹄凌乱声闪过,越来越多的弓弩手奔到前方。
“邓大师!”
“大师父!快回来!”
三十多名明教教众此时一齐在大门之后合力推着,冲两人高喊。
大门已经合闭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程度,有邓鲁两人在前面挡着,这一次当然明显顺利得多。
“老邓,快回去!”
鲁智深敲死一名敌人后得暇冲身旁邓元觉大叫一声。
“别废话,你先回!”邓元觉头也不转。
“你他娘的真墨迹,跟个娘们儿似的。”鲁智深又一声大叫:“连鲁大哥的话也不能听了吗?”
“我呸!”
邓元觉一口吐沫吐在两人中间:“麻烦你要点脸可以吗?忍你很久了!”
“直娘贼...”
“两位师父!”
“两位大师父,别吵了!”
“快回来!敌人弓弩手上来了!”
...
大门后的明教教众眼见两人在这时候还有心情在那争吵,不由大是焦急,一个个冲着两人大喊。
“嗖嗖嗖嗖”...
可已经有些晚了,他们话音刚落,青龙帮众中的弓弩手已然就位,箭簇如疾雨般向两人射来。
本来冲在最前面的马步帮众突地潮水般一退,顿时将邓鲁两人晾了个措手不及!
“哎呀!”
“呃!”
因没有提防,两人慌乱格挡中早已各中了三四箭。
好在都没有伤在要害部位。
“邓秃驴!快他娘的退回去!再不然咱们两个命都要搭在这!”鲁智深吃痛已然大怒,平地惊雷般暴吼一声。
邓元觉虽然不愿,可情知鲁智深说的实情,也知这时候根本不是跟他拗劲的时候,便挥一把禅杖将射到近前的一波箭羽击飞,疾步便退。
“哈哈!小贼们,有箭尽管向鲁爷爷射来!”
鲁智深大笑一声,手中禅杖挥舞的更加起劲,宛如风火轮。
可是那边邓元觉一退,他这边射来的箭簇明显更加密集,以至于现在仅仅办的勉强招架,就是想退,也根本再腾不出空暇了!
“老鲁!”
已经闪身在大门后的邓元觉看着门外危急的鲁智深,不由焦急大喊一声。
双目泛红!
仅仅片刻功夫,鲁智深身上早已又中三箭!有两箭还是中在腿上。
“大门闪开!”
蓦地,忽听身后一阵呼喝,大门处的众人回头一望,就见五六名精悍教众正手持铁盾快步冲来。
众人眼前一亮,忙将道口让开。
“大师,快退!”
这几名盾牌手冲出大门后,径自来到鲁智深身前,一字排开将他挡在身后。
鲁智深自知再不是逞能的时候,忙挥一把禅杖,转身踉跄便退。
“你们也撤回来!”鲁智深冲到大门,回头一望,见几人仍顶在前面,根本没能撤回几步,不由焦急大呼一声。
“老鲁,回来!”
邓元觉眼见他近在咫尺,一把将他拉入了门内。
“马步,冲击!”
可就在这时,在最前面指挥战局的那络腮汉子,眼见棘手的两个胖和尚已退,挡在前方的不过是几个“瘦弱”盾手,当即大喝着一声令下。
顿时,一声唿哨,几十匹战马率先冲来。
“不!”
眼见已有两人被战马冲倒,转眼即被乱刀砍死,鲁智深目眦欲裂,双目尽赤,当时就要再次冲出,却被邓元觉死死拉住。
“关门!”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稳如山岳的苍劲声音。
“关门!”
守在大门处的邓元觉一边拉着鲁智深,一边也低沉着大喝一声。
“关门!”
三十多名明教教众也是眼含热泪。
“嘭”的一声,巨型鎏金大门被死死关上!
“许公子,一时外面那些人应该是冲不进来了,接下来我们重点要防备的就是四周围墙与巡逻院内!”
吕师囊和许平正策马立在迎宾阁前高高的台阶上,眼见大门成功关闭,他对身旁的许平道。
方才见着吕师囊一声令下,几名盾牌手即毫不犹豫的慷慨赴死,许平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此时听他这么说,也只道:
“吕大叔看着操持就好,皇城司的人来之前,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一定可以!”吕师囊神色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