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楼云寒笑了笑,“你就不好奇我身为楼家公子为何会有这样的过往?”
祁无妄语气淡淡:“你若想说,我自是不必多问。”
“哈哈,你倒是个机灵的。”楼云寒笑得畅快恣意,好似已对那段时光丝毫不在意了,“其实此事在四方城中并不是秘密,稍微关注我一些的人都知晓,故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祁无妄依旧没什么表情:“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提,我并非一定要知晓。”
“对着旁人我自是绝口不提,但是对你却无妨。”
楼云寒笑着看向祁无妄,语气温和:“说来也是奇怪,你比我小些,也不爱搭理人,可也只有你让我产生了安心之感,这世上便是我至亲之人都从未给过我这种感觉。”
他转过头,语气轻快:“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吧,在你身旁,我总是会忍不住安心地只做我自己,这楼家公子,我早也装累了。”
祁无妄闻言也转头看向了楼云寒。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令人感到安心。
他不由微怔。
安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对祁无妄来说,太过遥远。
若是要回忆,怕是又得追溯到几百年前。
他所有柔软的情思都埋在那个凡间的小镇中,藏在几个默默无名的小土堆里,这些情绪,和他那再也不被人记得的乳名一起,被祁无妄自己刻意遗忘了。
只是偶尔,极少数的时刻,他也会忍不住想起。
因为唯有在那段回忆之中,他也曾是一个被人在意之人。
楼云寒倒是不知他一句话就让祁无妄想了这许多,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孩儿,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他便扭头看向祁无妄,问道:“所以我的事,你想听吗?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祁无妄与他视线交错,楼云寒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除了笑意,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你若不在意,那便听听吧。”祁无妄说完便转过头去,继续目视前方。
楼云寒微微勾起嘴角,随后便一边走,一边将他那被人诟病至今的身世轻松道出。
“我跟你说,其实我也才当这楼家公子没几年,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住在青楼里。”
“青楼?”祁无妄诧异地看向楼云寒。
楼云寒怕他想岔了,连忙解释:“你可别误会!我可是清白之身!只是我娘在生我之前乃是醉生楼最负盛名的清倌,后来她被楼老爷看上了,便要了她,随后我娘就怀孕了……”
他说到此处语气已是怅然:“她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就此坐享荣华富贵,却不知楼家压根就不在意这点血脉,她不怪楼家无情无义,只怪我不够有用,无法得到楼老爷的青睐,她努力了一年,却始终进不了楼家的门,我于她而言便失去了价值,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管我的死活。”
“那你怎么活的?”祁无妄问道。
“就赖活着呗。”楼云寒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青楼里不缺吃食,我毕竟也是有楼家血脉,楼里也不敢让我就这么死了,给我一点点残羹冷炙便足够让我活命,后来我稍大一些,便开始帮着楼里做些杂活,也算是自己养活自己。”
“那……”祁无妄一时语结,不知该如何问起。
楼云寒却知道他的未尽之言,他继续为他解惑。
“我娘虽不聪明,却有着一张不错的脸,我很不幸,这张脸结合了她与楼老爷的所有优势,在我六岁之时,老鸨便已对我动了心思。”
祁无妄闻言更是沉默。
楼云寒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自幼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对人心这种东西早已看穿看烂了,她以为我不知,我也装作不知,没办法,我知晓无人能救我,除非,我重新有了利用价值。”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无妄,你试过对一个人反复产生期待,又反复落空的感受吗?”
祁无妄沉默片刻,道:“我没有。”
“没有就好,因为那种感觉真的太折磨人了,我只盼你永远不必体会。”
楼云寒继续道:“失望至极后,我便不再期待有人拯救我,也不再期待谁来待我好。
在青楼那个地方我看惯了虚情假意,再是好听的誓言也不过是隔夜就忘的一句空话,再亲密的血缘也不及黄金白银重要!
于是我便开始自己偷偷攒钱,想着有了银子我便能去过不一样的生活,平凡,普通的生活!”
他再度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儿,自嘲地开口:“说起来,这小孩儿偷窃是为了义气,倒是比我好上一些,我当年在青楼打杂只能给我包吃住,根本没有工钱,我便同这小孩儿一样靠偷,靠骗,左右青楼中的男子大多都是醉生梦死的状态,我要得手也容易。
可是……”
他的牙关紧了紧,呼吸也乱了一瞬。
祁无妄转头静静地看向他。
“可我好不容易攒的银子被青楼中的一个武者管事发现了,他便轻易将我全部积蓄夺了去,还将我打得差点一命呜呼,即便如此,就因他是武者,便无人敢管,我就那么被人当做一块烂布一样仍在后院的柴房中,无人在意我的死活,便是我那亲娘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楼云寒此时已陷入回忆中,就连他前方有辆马车过来也没看见。
祁无妄头一回主动伸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他道:“小心看路,你若是难过,便不说了吧。”
楼云寒这才回神,他定定地看着祁无妄,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本只是想同祁无妄卖卖惨,好让他在之后的路上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这样那孙无邈便是对他别有目的,想必也会因为祁无妄的缘故多几分思量。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同祁无妄说这么多,说得这么深,那些他最想要从所有人脑中抹除的过往,他竟毫无负担地同祁无妄说了出来。
更奇的是,他说出来后没有觉得不堪,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祁无妄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也停下脚步地与他回视。
“怎么了?”
他的语气始终都是那般波澜不惊,脸上也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就算听了他这些肮脏的过往,他眼中亦无丝毫的怜悯或嫌恶。
他在他眼中,仍是楼云寒。
楼云寒胸口不知为何变得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