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心脑子里活泛起来，她对有人做局对自己下毒再与黄计发起斗香时间前后联系起来，顿时整个事件明白了大半。
    下毒的手笔大概率就来自黄计，为了扫除自己这个‘威胁’，他们不惜出此下作的手段，不过时至今日她已不想再追究下去。
    “为什么要这番争执呢？”
    她喃喃问道，像是说给自己。
    “什么争？”
    林有豪对沁心这无来由的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为什么要这样争呢，不争不行吗？各有各的特色，为什么非要争高下？”
    “那是他们怕你。”
    林有豪自豪道。
    沁心自嘲的摇摇头，
    “从前在台州你们夸我天才，来了临安他们称我妖女。妖女就妖女吧，只怪我抢了他们的口食。”
    林有豪算是听明白了她所言，他用手轻撩着水面，
    “哪有无争的世界。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君王争天下，诸侯争疆土，士大夫争权利，世人争地位，百姓争衣食~”
    “我们调香的，自然争的也是个名头了。”
    沁心似懂非懂的看着远处，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船已到城南的一处水门，这里水系汇集，是运河入城的通道之一。
    夜灯璀璨，光华绚丽了起来，两人将舟停靠了一处水岸边，下了船。
    这是靠近皇城的一处水门，城南地区水系庞杂，除了正南城门，还有大大小小十多个外宽内窄的水门，至北方陷落后，大宋的船运贸易发达，大小船只满载着货物在内城的运河间穿行，一派繁忙的景象。
    两人沿着河岸向着城口的方向一直走，一路上，林有豪郁郁寡欢的样子还是被沁心敏锐的捕捉到了眼中。
    “你知道这么些年，当我遇到难事，是怎么自我调节的吗？”
    沁心突然对林有豪微笑着。
    林有豪摇摇头，他想到自己的解决办法无非就是喝酒而已，可是往往事与愿违，多年总结下来，倒是更应了那句话——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沁心不由分说的牵起他的手拉着快步了起来。
    穿过城门，街上热闹了许多，这里紧邻着一处夜市的巷街，有不少食客常在这里闲逛，各色的小店灯火明亮，门口聚集着售卖熟食的小摊贩们在此吆喝着招揽生意，还有担着柴薪的樵夫正匆匆的往家里赶...
    两人在行人间穿梭着，他们顺着巷街一路向上，穿行过几处狭小街道拐到一处正在修建的皇家寺院面前，林有豪还未吐匀一口气刚准备停下，就被拉着又沿着绵延的院墙走出，他们在街市间弯弯绕绕，也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一段青灰的颜色从眼睛里跳了出来。
    沁心领着林有豪，向着那边又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这才来到了青灰旁。
    这是紧挨着内城大门的一段城墙。
    其上有个已经废弃了的门楼高台，不知何故，原城楼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处空空的高台，城下门洞早已封死，只剩下边上石梯处只剩下一段梯形向上的残破结构。
    两人来到墙下，看见青石上布满了青苔，隐隐还能听见背后流水的声音。
    沁心向上望了望，轻轻一笑，大胆的朝上爬去。
    “心儿，这很危险啊，你在干什么？”
    林有豪惊讶喊道。
    “没事，你也上来吧。”
    说罢，沁心头也不回的踩着石砖的缝隙向上攀援，只见她左右腾挪着身段，不一会便到了高墙之上，她缓缓站起身，将双手侧举平直，林有豪看见她身形矫健如一只精灵般的蹦跳过面前一段仿佛独木桥的墙体，然后轻轻松松的跳到了高台之上。
    “你快上来呀，这里风景可好了！”
    她探出脑袋对着他开心的招手道。
    就这里，不就是段城墙吗.
    林有豪左右望了望，犹豫了会也跟了上去，他顺着沁心攀爬的路径，不一会就到了墙面之上。
    来到高处才知道，前面是一段只有一剑余宽的墙垛，林有豪趴下身体，往外探了探，这才发现墙的外侧居然有数丈之高，向下望去，依稀还有一个幽幽的深潭。
    耳边水流的声音更大了，城墙之下，流水潺潺，原来墙的外面一片开阔，那潭水应是附近山区流动的小溪汇聚而成。
    林有豪望着脚下有些心虚，身体摇摆起来，难怪此处几经兴毁，想来应是河流改道，失去了原有的驻守价值。
    他在这里胡乱瞎想着，只听前方高台上心儿的声音响起。
    “你不要朝下面看，直走过来就好了。”
    林有豪抬头看了看沁心，他咬咬牙摇晃着站起身来，他也学沁心的样子高举起双手，心一横，快步的走了过去。
    临到高台时，林有豪腿已发软，他只觉得一只手温柔的将他拽了上去。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到高台之上，沁心正如孩子般的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里怎么样？”
    林有豪四下望了望，高台处果然开阔了许多，两旁还有女墙和垛口，他的心里顿时稳了下来。
    “这里是？”
    林有豪趴在外侧的女墙上看出去，只见幽深的天幕下隐隐能见到远方山林的轮廓，耳旁传来近处高山流水的声音。
    “听人说，这里的门楼原叫‘凌飞渡’，”沁心从旁介绍，“我从前去凤凰山时偶然发现的。”
    林有豪俯瞰着深潭。
    脚下的潭水深不见底，被灯火照耀着波光粼粼，仿佛是一块多彩的宝石嵌在这座城市的怀抱中。
    “后来这上面的建筑拆除了，只剩下了下面的地基。”
    林有豪后退两步，果然发现高台的地上有一排排立柱的痕迹。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林有豪不解，这高台除了能看见远山、江水以及内外城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沁心的眸子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她轻轻一笑，将林有豪拉到内侧的女墙边。
    “你在看看这边。”
    林有豪俯身向下，这边却是另一番风景。
    这是内城的夜市。
    身下灯火密集，各种酒肆，客店灯火通明，人们在下面聚集穿行，他们嬉闹着勾肩搭背，有些干脆搭了桌椅在路边的夜摊边上猜拳行令，好不热闹的光景.
    林有豪只觉得猛然间闻到一股美食的飘香，连口水也给勾了出来。
    “发现这里的特别了吗？”
    沁心依旧笑嘻嘻的问道。
    一边是潭水，一边是城内熙攘的人群。
    这也没什么看头啊？
    “没发现....除了感到有些饿...”
    林有豪腹部一阵咕咕噜噜的抗议音，他轻轻的揉了揉，又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当然特别了！”沁心像只活泼的燕子，她站在城墙上手指着身下，“你看，这里是个下风口，从寺庙那开始的风会一直吹到这里，然后巷街里的各种气味都会在这里聚集。”
    沁心突然来了兴致，她抬首看看天，颇有些孩子气的说道：
    “你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是正好么？”
    “这个时候，正好？”
    林有豪不知所指。
    “对啊，”沁心显得很兴奋，“因为晚上的这个时辰是人最多，气味最多最混杂的时候啊。”
    “你看，那烧烤的烘烤的气味....”
    沁心接着解释，她用手做扇，朝着自己这边拢了拢。
    “恩，是羊肉味儿的。”
    她顽皮的笑笑。
    林有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街角一处羊肉摊正在烧烤，有三两食客正候在跟前说笑着，有前面买到手的，回身走在路上，低头咬一口，热油滋滋的往外彪....
    “还有酒馆里喧腾出粮食精华的香气....”
    斜对酒馆的二层，有三五客商模样的男子，他们正依坐在窗边桌旁，高举酒杯，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他们仿佛在庆祝什么热烈的谈笑着，头上一片热气腾腾，相隔这么远仿佛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听沁心一边说，林有豪一边细心的观望，他也渐渐觉得有趣起来，感觉仿佛自己是在用一种隔世的角度欣赏世俗中的一切。
    沁心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一边不断的收集着各种气息一边给林有豪讲解。
    “你看，还有街上各人手中小吃的飘香.....”
    “还有那些在人群中穿行的贩夫走卒，那匆匆忙忙归家的各式百姓身上，大家拥挤在一块混合的气息....”
    她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仿佛很享受的样子。
    “这些各式的气味汇集到一起层次丰富而且奇妙....”
    “这个时候就是我最放松的时候，你知道吗？对我而言，眼前就是一场宏大的气味的盛宴。 因为这些烟火，这些气味，就如精灵一般，感觉到了它们，我就不会孤单。或许对我而言，也许与林雪不同，这就是我感知与修持的人间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