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小九……云攸眼含热泪,缓缓坐起身,怔怔望着安烁俊逸的脸庞。
她曾无数次梦见,与小九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原来,上天也有厚待她的时候。
安烁轻轻拭去她的眼泪,那一刻,两人的眼神交汇,静默之中,仿佛说出了千言万语。
“小九……”
云攸小心翼翼地触摸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似是害怕太过用力,眼前的一切会化作泡影。
“你记起我了!”安烁眸中泪花闪动,欣喜地握住云攸的左手,开心得像个孩子。
呃……该如何解释呢?
肯定不能告诉他真实的原因,她的身份不宜过早的暴露。毕竟,安烁的父皇,与她有灭族之恨,若告诉他实情,两人还能像此时这般坦诚相待吗?
“嗯!”云攸苦笑着点点头,任凭安烁将她拥进怀里。
周卿颜站在窗外,静默地看着里面紧紧相拥的两人,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
阿木倚在阑干上,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他将披风覆在周卿颜身上,怏怏道:“公子,你就该听我的,在楼下等王爷,你非要我带你飞上来。”
“是啊,我就该在楼下,不该在楼上。”周卿颜失魂落魄地杵在原地,半晌未动。
阿木好奇地走近朝里面瞥了一眼,顿时黑着脸,伸手挡住了周卿颜的双眼。
他竟然站在这里看了这么久,这是在拿刀剜自己的心啊。
阿木跺了跺脚,手握紧周卿颜的胳膊,正要带他下去时,屋内传出一声激动的召唤:“卿颜,进来吧!”
周卿颜怔了片刻,烛光照在他半张脸上,鼻梁以上皆是晦暗不明的阴影,看不出表情。
他趴在窗棂上,战战兢兢向里面伸出一只腿,右臂支撑住身体,撅着屁股用力挪动另一只腿,孱弱的身体在窗沿上蹭来蹭去,另一只腿却总是迈不过去。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水,眼神黯淡无光。由于半身无力,整个人看起来既笨拙又心酸。
阿木的眼圈微微发红,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此时,仿若有断肠之曲不绝于耳,悲鸣填在胸中,涩涩的。
阿木默默上前扶住周卿颜的双肩,想要帮他翻进去,却被他倔强地推开。
此时,周卿颜被一只大手从窗沿上扯了下去,窗户“砰”一声被关上。
阿木长吁一口气,倚着窗扇环顾四周,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鹰隼般机敏的双眼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周卿颜说是要来谈重要的事,定不想外人听了去,阿木便在外面守着。况且,里面三人在一起的气氛,定是压抑得紧,阿木亦不想蹚那一摊子浑水。
安烁抱着周卿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放下他。
软凳太小,坐得太久恐怕不适。云攸拢了拢衣衫,起身坐在床榻边,看一眼安烁,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位置,安烁便明白了一切。
云儿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周卿颜双手竟鬼使神差地环住了安烁的脖子,将通红的脸颊掩埋进他的肩头。
方才窗沿上发生的羞耻的一幕,尽被云攸和安烁看了去,周卿颜此刻只想遁地逃走。
呜呼哀哉!吾颜面尽损矣。
安烁将周卿颜轻轻放在床榻边缘,两人身体分开时,墨发交织纠缠,彼此尴尬地看着对方,幸亏云攸伸手帮他们解开缠发。
三人相视无言,静默半晌,安烁握住周卿颜的手,激动道:“卿颜,云儿恢复记忆啦!”
周卿颜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唇角笑意浓烈,将愉悦的情绪染上了眉梢,与他素日风淡云轻的笑容大不相同。
他从未笑得如此开怀。
周卿颜蓦然顿住了身形,仿佛入定了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他转头看着云攸,她眼神闪躲,死死拧着宽袖衣角,垂首默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比安烁更希望她恢复记忆。但一瞬过后,他又陷入了不安之中。
若云攸与安烁知道了真相,周卿颜的欺骗可能让他永远失去……他最珍视的……
绝不能再逃避,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周卿颜暗暗下定决心,若云攸真的恢复记忆,今晚他便要说出真相。
“王妃可还记得我?” 周卿颜试探地问,心下莫名觉得有些悲凉。
云攸不可置信地望着安烁,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四肢顿时麻木起来。
“我真的是……王妃?”云攸喃喃道,眼神在安烁与周卿颜之间游离,仿佛在寻找答案一般,神色若有所思。
确实,在云攸樊州遇难之前,安烁未曾将她当做王妃看待,与她并无夫妻之实。
云攸的那句疑问,安烁听出了反问和质问的意味。
安烁指尖轻触云攸的手掌心,云攸宛如触电般缩回手,安烁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冰霜。
云攸恢复了记忆又如何?王妃记忆里的安烁,恐怕没有比失忆后白婆婆眼里的安烁,好到哪里去。
洞房夜新郎逃走,带别的女人私奔,任哪个新娘都无法原谅吧!
周卿颜已然知道答案,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云攸并未恢复记忆,他可以继续隐瞒真相;悲的是云攸并未恢复记忆,他依然是她心中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过了许久,连安烁都以为云攸因为委屈不会回答周卿颜的问题了,她才破天荒似的开了口,慢慢道:“记得又能怎样,忘记又能如何?有些事,谨记不如忘记,有些人,惦念不如不念。”
两个男人,心凉了半截。
此时,杨延霖背着药箱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沉寂气氛,沉得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杨延霖一时进退两难,但看到云攸膝盖上渗出的血迹,便硬着头皮上前去为她上药。
安烁向周卿颜使个眼色,两人一起下楼,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周卿颜脊背挺得笔直,不见往日病恹恹的模样。皎白的月光从高处照落,越发衬得他身姿高彻,清瘦冷淡,自有一番仙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