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壁上青铜油灯闪着氤氲的光,周卿颜端坐在石床上,身姿挺拔如松,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萧世翁。
不过短短数日,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寐。
周卿颜理了理思绪,当务之急是尽快为云攸解毒。
“解药交出来!”周卿颜双手背于身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萧世翁面前。
萧世翁从袖中取出数十袋药粉,一股脑倒出来,手忙脚乱地摆放在石案上。
他打开每一袋解药闻了闻气味,而后娴熟的在其中三袋中取出少许药粉,在一个茶杯中混合起来,倒入几滴水,用一根手指搅拌了几下。
这太敷衍了吧!周卿颜的眉头皱得更紧,摆摆手示意萧世翁先试用。
萧世翁一饮而尽,捋一捋胡须说道:“周公子真是有福之人!这位云姑娘为了说服老夫不杀你,甘愿服毒以命担保。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遇到这般真心相待之人,周公子可别辜负了她。”
听得出来,这些话发自肺腑。
这一刻,周卿颜眼底竟有一股潮热的泪意在涌动。
他与云攸之间的种种顷刻间全翻涌出来。
细细想来,发生在云攸身上的一切劫难,似乎都与他有关。
一股寒气骤然窜进周卿颜的身体,他颤抖一下,猛地向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墙壁上,发出微微的响动。
云攸上前稍稍扶了他一下,待他站稳后,将桌案上的药粉混合起来,喝了下去。
余浩瀚惊叹她的记忆力,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她竟然只随意看了一遍,便能准确无误配出解药。
萧世翁一脸惊愕!云攸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竟然没有半分怀疑,就喝下了解药,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周卿颜来不及阻止,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云攸看出了他的担忧,回应一个爽快的笑意,让他心安。
真相是,云攸知道自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区区毒药对她来说,宛如吃了一些恶心的东西,并无实质的伤害。
然而,她以中毒骗周卿颜答应解救萧世翁,确实心中有愧。
萧世翁被云攸毫不生疑的信任打动,便将埋在心中几近忘却的秘密说了出来。
其实,他告诉云攸的藏匿财物之地,是一处隐秘的基地,萧贵妃与萧英礼勾结豢养私兵的地方。
若无萧世翁的令牌,擅闯者杀无赦。
好险,差一点就一命呜呼了,五万精壮而训练有素的私兵啊!
周卿颜神色一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攸,幸亏听了她的话,先来救萧世翁,否则就凭余浩瀚带来的那些悍匪……
余浩瀚现在想想还后怕不已,萧世翁那个老家伙甚是狡诈,若真的去了,恐怕死得渣渣都不剩。
“啪!”余浩瀚在萧世翁头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萧世翁愣了愣,不解地瞪着余浩瀚,神色却还镇定。
“呸!老匹夫,老子婆娘都没娶过,若被你诓骗丢了性命,老子这辈子不是白活了!”余浩瀚扭头瞅了云攸一眼,“不如将你这小妾送我做婆娘如何?”
萧世翁无奈地摇摇头,又埋首写起罪状来。
周卿颜微微抬眸,那眼神竟如刀刃一般,似是能将人大卸八块。
余浩瀚吃了瘪,撩一撩鬓角的发髻,怯怯地坐回石床上。
他其实并不怕周卿颜,只是发自骨子里的敬重,但是,他真的怕云攸,是那种一心想要抱大腿的害怕。
云攸似乎从心里认定了余浩瀚这个靠谱的小弟,对他竟也使唤得十分欢腾。
她吩咐余浩瀚即刻启程,带着萧世翁,先去渝州萧家老宅取十万两银票,再看看有何值钱的一并拿了去分给他的兄弟。
十万银票一分不少,送到京城济世堂掌事杨延霖手中。然后拿着萧世翁的令牌去私兵营,调遣一万大军进入皇城西郊大营,交给御林军副统领郑贺,其余皆急行军前去支援废丘疆场——交给周朗老将军。
周卿颜先是一怔,而后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背后一阵发凉。
云攸到底是流落到将军府,还是有意潜伏在他身边?不过短短数月,她竟然将朝堂背后千丝万缕的牵扯摸得一清二楚。
御林军副统领郑贺是皇后的堂弟,皇后与麟王安烁之间的关系亦是扑朔迷离,她是如何认定皇后会帮他们?
但细细想来,云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筹谋雪中送炭。
他筹划在安烁大婚当日,在圣上和众臣面前,揭发萧英礼的罪行。证人会随着王妃送亲的队伍,潜入麟王府。至于证物,安烁已经在周卿颜去萧府退婚当夜,派遣琅伯潜入萧英礼的书房窃取。
加之萧世翁的认罪书,萧家这次在劫难逃。若萧英礼狗急跳墙,动用萧家的暗卫和依附于太子和萧贵妃的禁军谋反,乱局恐一发难以收拾。
因此,御林军有所防范至关重要,皇城一旦有异动,他们能最快抵达救驾。
皇城若有动乱,周将军必会回朝救驾,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北萧国叛军若趁乱攻其不备,边疆亦不得安定。
四万萧家私兵,可不就是雪中送炭嘛!
余浩瀚离开后,云攸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卸光了一般,略显纤细的身体瘫软在石床上。
“跟我来!”周卿颜温声道,转身走出两步,回头见云攸并未跟上,又折返回去。
周卿颜缓缓蹲下,凝视云攸憔悴的脸庞,在周遭朦胧的火光下犹如月下绽放的昙花,沁着夜里的星光,看着叫人心里抽疼。
他看得出神,身体不禁慢慢靠近。
云攸倏忽转过头,唇瓣不知觉间已落到他两瓣冰凉的唇上。
望着近在咫尺那一双不知是惊还是愕的眼,他立时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挪开,起身走出洞府外。
拂晓微曦,山顶上云雾缭绕,树上倒挂着无数的冰柱。
点点阳光透过石壁上无数眼眸一般大小的小孔,形成无数的斑环,射在云攸的身上。
周卿颜愣愣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这女子白袍翻飞飘扬,飒爽英姿,已然变成了一个只可远观却无能与之并肩的人。
他感觉喉头哽咽,心酸涌上胸膛,以后恐怕守在她身边,亦是一种奢望。
她该去更高的地方,看更美好的世界,与能与她并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