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兽的血向空中喷发迸散,宛如凄美的烟花,在嗜血的空气中弥漫。
周卿颜任凭血色烟花落在脸上、肩上、手心上,岿然不动,眼光只落在云攸的身上。
安烁抱着全身血迹的云攸,循着周卿颜清冷的剑光,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天色太暗,安烁只看见,剑光映照下周卿颜冷若冰霜的脸。
周卿颜半晌才微微张开被自己周身冷气冻僵的嘴,一字一顿挤出一句冷言:“半日不见,王妃竟重伤至此,看来王爷柔弱不能自理,还是将王妃交予……”
云攸身上的鞭伤并无大碍,要命的是眩晕,全身的脏器仿佛都堵在了嗓子眼上,脑袋里似是装着旋转的陀螺,想要睁开眼都十分艰难。
云攸迷迷糊糊中寻到一丝温热的气息,暖暖的,便不顾一切想要抓住那丝温热。她的手摸索着探入安烁胸前半敞开的衣袍中,摩挲着他滚烫的肌肤,那感觉就像冬日里沐浴阳光,如痴如醉,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那笑意像是毒药,将周卿颜的脸色毒得乌黑。
“砰”一声,周卿颜将手中的剑扔到两尺开外,也许是为了制造些动响,惊醒云攸,也许是心中郁闷无处发泄。
此时,阿木走过来,点燃一支火折子,周卿颜脸上愤懑的表情瞬间掩藏了起来。
周卿颜伸出双手,刚拉扯一下云攸的胳膊,她的双手却紧紧环住安烁的脖颈,将冰凉的脸凑上去,贴着他脖间更温暖的肌肤。
安烁一时无措,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却不自主宠溺地看着云攸,转而又略带歉疚地睨一眼周卿颜。那眼神似是在告诉对方,王妃太爱本王,这腻歪的夫妻情趣,让将军瞧了去,真是难为情,将军怎不知回避一下呢!
阿木将火折子递给周卿颜,双手摊在安烁面前,沉声道:“在下带王妃去马车上治伤!”
周卿颜明白,阿木这是在替他解围。
方才生死瞬间的恐惧,依然在周卿颜心中盘旋,想到蟒兽的血盆大口,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蟒兽随时可能苏醒过来,此时逃走,樊州的百姓当如何自保?
若他们与蟒兽死斗,定然生机渺茫。周卿颜抱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决定带着阿木留下,让安烁带云攸离开,孚图神医带孙植去福如客栈,为病危的百姓诊治。
孚图神医心中知晓那蟒兽的厉害,也劝周卿颜勿要冒险。安烁则坚决要留下来,与周卿颜并肩战斗。
周卿颜早知道安烁功力不浅,只是他一直在隐藏实力,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周卿颜正在思量如何劝解安烁时,琅伯跪在安烁脚下,老泪纵横,规劝道:“王爷,您想想王妃方才被鞭打的情形,若您不在了,谁还能护着她呢?”
安烁脸上大义凛然的表情,渐渐凝固,他垂下眼眸,沉思片刻,转而抬头看着周卿颜。
周卿颜嘴角上挑,浅浅一笑,宛如春风化去安烁脸上的冰霜。他轻轻拍拍安烁的肩,满眼欣慰道:“你再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娇王爷,今日的你可扛起千钧重担,不要让我失望,护住你想守护的人。”
周卿颜向琅伯使个眼色,对方便心领神会,在安烁后颈轻轻一击,扛起晕倒的安烁,疾速奔向马车。
众人离去,周卿颜望着马车行过腾起的尘烟,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凉凉的,眸光也变得悲凉起来。
“王妃伤势如何?”周卿颜问阿木。
“云姐姐吃了药,此时应该已经醒来。将军放宽心,属下已交代琅伯,务必将她平安带回府衙。”
阿木话音刚落,一个被烟尘笼罩的身影,缓缓靠近。阿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到身影立在他面前,他才惭愧地低下头。
“属下该死!”阿木“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伏身认罪。
云攸似是受到惊吓,双腿一软,正要跪下时,周卿颜匆忙上前扶起她,手指在她胳膊上用力捏了一下,佯装嗔怪道:“为何要回来?”
周卿颜早该猜到,琅伯对云攸敌意未消,若云攸执意要回来送死,琅伯必会停下马车让她离开。
而云攸为何会来?他心中自然比谁都明白,除了他,还有谁会让这个弱小的女子奋不顾身、赴险如夷……
他自知问得多余,但还是想在临死前听一听她生死相依的誓言,就像一首美妙动听的安魂曲。
此时,莽兽的身体微微蠕动,对于渺小的他们来说,却是地动山摇。
“阿木,带王妃离开!”周卿颜怒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决绝。
“我有法子制服莽兽,”云攸搭着阿木的肩膀站稳,“莽兽身染热琉毒,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若继续与之在此缠斗,周边百姓恐遭无妄之灾。”
云攸此话一出,周卿颜与她便同时想到了冰雪覆盖的陵源峰,那里是至阴之地,杳无人烟,又在悬浮峰东面,若把蟒兽引过去,寒冰可抑制它体内的毒性,杀伤力亦会减弱许多。
云攸拔出腰间防身的匕首,刀刃轻轻一划,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肉一翻,鲜红的血液从肉里渗了出来,很快染红了衣袖。
云攸从小尝尽山谷中的毒草,早已毒入血液,但她体内的毒素却能相互制衡,因此百毒不侵。
她的血液对蟒兽有致命的诱惑。
周卿颜的心如刀割一般刺痛,他右手一把抓住刀刃,左手按住云攸的伤口,几近哽咽地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要放弃,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之前。”
“我的血会引蟒兽来,你带我飞去陵源峰顶,让他撞碎千年冰山,那一撞必要了它的半条命。”
语毕,周卿颜见蟒兽咆哮而来,他搂着云攸的腰,挺身跃起,疾速飞腾。
他飞得越来越快,蟒兽追踪中对周卿颜一阵猛击。他抻手排风,不时向后运气回击,对准蟒兽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蟒兽踉跄侧翻,吼声如雷,转而又向两人扑来。
阿木腾身跃上莽兽的头顶,朝它眼睛周围脆弱的地方,连放三箭。周卿颜此时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离陵源峰越来越近,周卿颜向前猛冲,蟒兽紧跟其后,在撞上峰顶那一刻,周卿颜全身之气,与绝壁相冲,一股向上的气流冲击着他纵跃上腾,蟒兽来不及调转巨型躯体,直朝前撞上冰山。
一声雷霆之响,蟒兽将躯体摔向空中,猛地向下翻滚两圈,怦然坠地,地动山摇,雪山崩裂,无数的冰块,仿若利刃向浓烟滚滚的山谷坠落而去。
剧烈的撞击更激发了莽兽凶性,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纵身向两人疯狂暴击。
周卿颜侧身避开,双臂使力,将云攸横抱起来,扔进阿木的怀里。
周卿颜独自围着蟒兽上下飞腾,与之纠缠。双方似乎陷入疲战,均有懈怠之状。
突然,蟒兽似是回光返照,巨尾璇起似螺旋状追击,使周卿颜困于漩涡中,难以脱身。
云攸见状顿时惶恐不安,慌乱中抓起一把石子塞进阿木手中,跺着脚,一颗心悬到了喉咙,急切地蹦出几个字:“阿木,快快击打它的眼睛。”
雨点般的石子扔过去,蟒兽突然眼泛红光,如烈焰一般摄人心魂。蟒兽陡然转向,刹那间,阿木和云攸已被蟒尾抛起数丈高,风呼啸的声音在云攸耳畔响起,她仿佛听见周卿颜的呼喊声,那声音飘忽迷离,似是幻觉似是梦境。
向下坠落时,云攸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扯她的衣服,然后是“砰”一声巨响,夹杂着哀嚎声,骨头断裂声。她没有感觉到疼痛,缓缓睁开眼时,阿木被她压在了身下。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震耳欲聋,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云攸寻声奔去,惊恐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踉跄,被阿木扶住站稳后,她又全身瘫软了。
周卿颜的一只胳膊被蟒兽死死咬住,他的身体悬在半空,像一个玩物被蟒兽来回晃荡。
“带我飞过去,我要去救他!”云攸拽着阿木的手腕说。
云攸扯下腰带,与阿木背靠背紧紧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让阿木双手解脱,放箭对付蟒兽。
在他们飞到蟒兽眼前那一刻,也许是闻见了云攸身上的血腥味,它终于张开了口,周卿颜和他那血肉模糊的断臂,从半空坠下。
此时,蟒兽再一次张开血盆大口,如漩涡般把他们向口中吸,绝望在他们脑中蔓延。
眼见蟒兽的大口即将闭合,云攸手中的匕首割断了腰带,向蟒兽咽喉疾速下坠,她把匕首深深刺入蟒兽的血肉中,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吼之后,蟒兽猛烈咬头,将周卿颜与阿木掀出它的大口,然后长啸一声,闭上嘴巴,片刻之后,闭上眼睛,终于不再动弹。
周卿颜红着双眼,如幽魂般飘到蟒兽的头顶,然后发了疯似的,捶打它的头,他的泪水终于像暴风骤雨般来袭,断臂处血流如注,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用头撞蟒兽的头,沉沉昏死过去。
阿木呆呆地跪着,朝着蟒兽的方向垂首磕头。他把头埋进膝盖间,心中顿感万念俱灰,似是丢失了魂魄,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