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罗莎利亚双目炯炯,却是被对面男孩抬手,示意停下。
苏平看了眼周围,道:“别在这说。”
这里毕竟只是一处大厅,即便是歌德大酒店,这样的高端场所,也不能太过随意,因为论道与告密,完全是两回事。
“去楼上说吧。”苏平起身离开,走向楼梯。
罗莎利亚没有犹豫,紧紧跟着他,上了楼梯,又进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在房门关上的瞬间,苏平已经坐在了床上,双手撑着下巴,等待女娃的讲述。
罗莎利亚略一点头,道:“法尔伽把我的老师关在骑士团里,他要求我懂得读书写字,还有懂那些大道理,说是这样,可以放过我的老师!”
“你的老师,是什么人?”苏平问道。
“一个,一个……”罗莎利亚微微咬牙,有些不忍说出,但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容她有所隐瞒。
说与不说,其实罗莎利亚早有决断,只是她需要尽量粉饰,或者说美化一下自己的老师,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平看着犹豫的她,直接说道:“不想说就算了吧,不过最终结果可能会有所差异,这一点,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有所差异四字,如一把重锤加身,让罗莎利亚呼吸一紧,她想要救出老师,为此依据大团长所说的,来到这里,找了个看着比较面善的。
可谁知,这个看着面善的,并且还是岁数最小的,反而更加多事,来不及犹豫,罗莎利亚开口:“我的老师,是一个盗贼!”
苏平双目微阖,原本他以为女娃只是因为其老师的职业较差,所以不忍开口,结果却是职业本身,就不该说出。
再一想前些日子,法尔伽扫荡夜枭盗贼团后,凯旋而归的事情,也不难猜到这女娃的真实身份。
双手沾血的盗贼,却抚养着一个还算纯真的女孩,并且由法尔伽暂时照顾,并立下一个好的方向,让女孩去发展。
苏平不得不感叹,这位大团长,也是位善人,明辨是非的善人。
说出老师的职业后,罗莎利亚没有再言语,抿着下唇,看着那同样沉默的男孩,心中焦灼。
不久之后,苏平双目一闪,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教你的,但学习一事,需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我,可以的!”罗莎利亚听见对方的同意后,当然是不放过这次机会,这称得上唯一一次的机会。
“好。”苏平放下双手,面上露出笑容,真相不算差的他,重新变得乖巧,天真起来,变成世人眼中的孩童。
罗莎利亚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避免因为太多的疑惑,导致失去这次机会,如果真的这样了,她恐怕,一生无法原谅自己。
“要读书,先要会识字,你是要明天学,还是现在开始?”苏平走到女娃的身旁,缓缓问道。
“现在,就现在。”罗莎利亚一刻都不想多等,在她的设想中,或许早学一会,就能够快一会,救出自己的老师。
苏平转身去拿了本入门的书籍,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推脱,再说能够帮助一下这饱受苦难的孩子,也是不应有所偏见的。
部首,偏旁,读音,一字字,一句句从房门传出,如同婴儿的牙牙学语,生涩而充满希望。
门外,从窗台转移到这里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去了旁边的房间里面,相对而坐。
孔夫子捋着胡须,静待对方的解释。
法尔伽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这件事没有提前告知,也是怕孔圣人您不收出身有污点的孩子,还请见谅。”
“这一点,大团长可以放心,学是每个人的事,不应由他人断定可不可,或该不该,只要心中向学,自当不无不可!”孔夫子言语间,未引浩然气,却是掷地有声,浩然长存。
法尔伽心中触动,悠悠一叹后,解释道:“罗莎利亚是夜枭组织中,一个老盗贼收养的孩子,她从小就在满是偷盗与欺骗的环境中长大。”
“直到前几日,西风骑士们剿灭了夜枭,才将她救出,而收养她的老盗贼,此时正在骑士团的监牢里。”
“那老盗贼,曾经恳求我,让我放过对罗莎利亚的处置,说那孩子是无辜的,只是被他们这伙盗贼所连累的。”
“但其实,也不用他说,我看得出罗莎利亚在疏远与敌意之下,那隐藏的脆弱与疲劳,就好像是离开了家庭庇护的游子,很迷茫。”
“但是那感情,并不是对于盗贼团,而是只单单对于那个老盗贼的,出于人道和良心,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想拒绝。”
孔夫子微微颔首,“如此,大团长的确是善,不以表面之象看待,也是十分难得。”
“还好吧。”
“嗯,不过要子安亲自教导,应该是那孩子的选择吧?”
“确实是,可能孩子都爱和同龄人交流,毕竟应该从小,就没有接触过同龄人……”
……
就这样,苏平再次担任起了教人识字的工作,每天除了三餐与睡觉,基本都在教那女娃。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十天之后,那一日早晨,罗莎利亚抱着几本儒家经典,再次上门。
苏平如往常那般,坐在桌前,桌上泡着清热解毒的茶水,因为每天这样教导,很费嗓子。
“今天学什么?”罗莎利亚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男孩的身旁,看样子已然是驾轻就熟。
苏平掩嘴咳嗽朗声,声音微微有些嘶哑,道:“字已经识了不少,你应该没忘吧?”
“嗯...”罗莎利亚一指抵着下巴,沉吟少许,语出惊人道:“有点忘了!”
苏平眼皮一跳,感觉眼前黑暗了些许,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有些心累,或者说是难以置信。
因为先前他也不是没教过同龄的孩子识字,但并没有如此麻烦,甚至也没多么累人,可是为何到了蒙德,仿佛一切都变了?
罗莎利亚望着有些无奈的男孩,一吐雀舌,嬉笑道:“骗你的啦,我都还记得,嘿嘿……”
苏平张嘴,却是发出一声叹息,摇头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你没这样...闹腾!”
“哪有哦!再说,你不是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怎么能这样说你自己呢?”
苏平嘴角一抽,他还是比较喜欢从前那个话语少的罗莎利亚,现在的这个,实在是太难教导了。
“好了,开始吧。”苏平伸手拿起一本儒家经典,翻开比较简单的那一页,念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君子,是指有涵养的人,这样的人吃饭不一定要求饱腹,居住也可以不用安稳,勤奋的做事与说话谨慎……”
“我知道我知道。”罗莎利亚打断道:“这样就是正道的人!”
苏平沉默,而罗莎利亚眨了眨眼睛,等待回复,好像自以为是正确的。
“不是,是去学问的人那里匡正自己,就可以称为好学的人!”苏平缓缓解释道。
“哦~”罗莎利亚连连点头,接着笑问道:“那我这样,来你这样匡正,是不是可以算得上君子呀?”
“君子的要求,很高的。”苏平又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世人眼中的君子,需要一切洁白无瑕,不可口出胡言,并且乐善好施,散金济民,还有很多。”
“啊,可是这样的君子,有什么好的啊?”罗莎利亚小脸一垮,本来是自己这个学生做个君子,也可以让老师面上游逛的。
但如果做君子需要这么麻烦,并且做一些好像很没有必要的,会束缚自己的事情,那还是算了。
苏平微笑,有些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所以我才说,那是世人眼中的君子呀。”
“世人眼中的,那你眼里的君子,是什么样的?”罗莎利亚双目一亮,咧嘴笑着问道。
她觉得被千百万个不相干的人认可,都比不过一个教导的人,对自己真正的认可。
“我眼中的君子……”苏平微微抬头,平静如湖面的双目,有波澜微动,胸中浩然气,悄然运转。
并非是他运转的,而是浩然气发觉之后,自主的运转,如同对他接下来所言的认可,与支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救一陌人会使自己陷入绝境,那便不救,但若是一日发达,身居高位,则需考虑诸多,承担起应担的责任。”
罗莎利亚问道:“那如果没有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呢?”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要是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凭什么称作君子,又怎么称作君子?”
“可要是,那种工作没有必要,还每天都浪费很多时间,导致没有做好更重要的工作呢?”
罗莎利亚想起前几天,大团长被公务劳累时的样子,但在她的印象当中,骑士团长一个是去打仗的,而不是在被琐事劳累的。
“那便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人力有尽时,谁也无法将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同样做好,毕竟人无完人。”苏平没有疑惑她的所问,而是竭力回答着。
罗莎利亚点点头,记下这言论,化作多年后的工作理念,只不过此刻,她不知,他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