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二十五年前的二月六日,那是一个雪天。
林雪娇背着包准备去银行存钱,她在市场摆摊卖水果,手里流动的都是现金,一个月去银行存一次。
走到柳树巷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口罩的男人。
男人两手揣在袖子里,眼睛一直往她这边看,她十分害怕,就紧紧地把包抱在怀里,包里装着三千块钱。
二十五年前的三千块,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笔巨款。
谁知道就要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突然伸手来抢包,她死死抱住包不肯松手。
男人把她推倒在地,当时她怀着孩子,七个月了,根本抢不过他。
眼见着男人抢了包要走,她躺在地上起不来,就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松手。
男人照着她的肚子踹了一脚,她当时就疼得昏了过去。
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这是受害人林雪娇的口供,她是这起抢劫伤人案件的受害者,不仅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男人是被当场抓获的。
林雪娇的老公周晖知道妻子一个人去存钱不放心,就让旁边的摊主帮着照看一下,他随后赶了过来。
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似乎是她妻子的声音,就赶紧跑了过去。
他看到一个男人蹲在妻子旁边,妻子手里还抓着男人的衣角。
他上去就给了男人一拳,男人还想反抗,正好有警察在附近巡视,听到动静跑过来,直接就把人抓了。
被抓的男人就是邱明章,当时他手里还拿着林雪娇的包。
他坚称抢劫伤人的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他不过是路过,看到有人抢劫,就把抢劫的人拦下,把包抢了回来。
抢劫的人跑了,他本来要去追的,可是看到女人躺在地上身下有血,就先跑过来察看女人的情况。
周晖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然后他就被抓了。
可他的话没人相信,那个年代又没有什么监控,破案依靠更多的是人证物证。
当时邱明章手里拿着林雪娇的包,衣服还被林雪娇抓在手里,而林雪娇醒来后也指认抢包的就是他。
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他抵赖。
又因为拒不认罪,法院从重判决,一审判了死刑。
他不服上诉,二审时,据说是有个领导看了案件情况,说了一句话。
“虽说杀人偿命,古来如此,可为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判人死刑,委实有些重了。”
于是,二审法院酌情改判了无期。
苏小小在案件里没有找到受害人出具的谅解书,受害人不仅没有出具谅解书,反倒一直在要求法院严惩凶手。
看完案卷,苏小小心里很不是滋味。
数十份口供,包括庭审笔录,从头到尾,邱明章从未承认过他有罪。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太惨了点吧。
本是见义勇为,却无辜被冤,又申诉无门,坐了二十多年牢,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死了,岳母死了,妹妹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只剩下一个恨她入骨的女儿。
她的手指在邱明章已经变得暗红的指印上划过,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天上飘着雪花,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口罩的男人手里拿着个黑包在前面跑,后面是一个穿着同样军大衣的男人在追。
后面的男人三两下把前面的男人打倒,抢回了包。
抢回包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回头去看,这时倒地的男人趁机起身掉头就跑。
拿着包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而是向后面跑去。
苏小小知道,她看到的就是当年发生的事情。
邱明章看到有人抢劫,就去把包抢了回来,又听到林雪娇的呼救声,没有去追抢劫犯,而是回去查看她的情况。
他没有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和抢劫的那个男人,穿着同样的军大衣,戴着同样的棉口罩,所以,受害人林雪娇才会把他们认成了同一个人吧。
市局刑侦队。
齐磊经过苏小小的工位前,看到她正对着眼前的一堆案卷发呆。
“怎么,遇到难题了?”
苏小小看到齐磊,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案子她一个人查不了,还是要借用组织的力量。
“齐队,我想重新查一下这个案子。”
“哪个案子,就是你上午去查的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齐磊伸手拿过摆在桌子上的判决书,苏小小把整个案卷材料都复印了回来。
苏小小就把案件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
听说这是邱艳父亲的案子,齐磊皱了下眉,二十五年前的案子,想要推翻哪有那么容易。
“你有证据吗?”
她哪有证据,不过是看到了一些画面,可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做不得数的,苏小小有点泄气。
齐磊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认为邱艳父亲的案子是冤案,但对她查案的积极性还是认可的,她要是愿意查就去查,只是不能影响其他工作,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他可以给她提供方便。
“如果你有新证据,我倒是可以想办法重启调查。”
苏小小眼睛一亮。
“前提是你一定得有证据。”齐磊拍了拍她的肩。
他也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但没有证据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他是警察,不听故事,只相信证据。
行吧,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她一定会找到证据。
登陆内部网查了一下邱明章现在的情况,他足足蹲了二十三年牢,两年前才出狱,回到户籍所在地报备,接受当地派出所的管理。
他的户籍竟然在六里桥派出所辖区。
那倒是巧了,说不定陈所就知道他的情况。
她直接一个电话拨给了陈所,你别说,陈所还真知道。
邱明章出狱后来他们派出所报备,所里重新给他办理了身份证,考虑到他已经五十多了,又是个重刑犯,恐怕找不到活干,街道办还给他安排了个扫大街的临时工作。
只不过,这个人神神叨叨的,来找过他好多次,说他是冤枉的,想要申诉。
后来他还跟一个狱警朋友了解过他的情况,朋友说他在虎山监狱挺出名的。
正常情况下,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只要表现好,很快就会改成有期徒刑,最多二十年也就出来了,可他足足蹲了二十三年牢。
据他朋友说,在监狱里他也成天说自己是冤枉的,到处找人申诉,只要有领导来检查工作,他就会冲上去喊冤,搞得他们成天提心吊胆。
跟他一个牢房的人都看不惯他,没少拿他出气,他经常被打,当然他也会还手,有一次还试图越狱,被关了很长时间禁闭。
那会虎山监狱的人一提到他,就觉得头疼。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突然安分下来,不再提申诉的事,开始好好表现,还收服了几个狱霸,刑期后来就从无期减为有期了。
狱警朋友很惊讶,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提过申诉的事了,怎么现在又开始了吗?
陈所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提了,似乎对申诉的事情已经彻底死心了。
“陈所,那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呢?”苏小小问。
“那不能吧,当初侦办这个案子的警察我认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不可能弄错。”
不可能嘛,可他们就是弄错了!
好人不能被冤枉一辈子,苏小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肩上有了使命感,不是因为系统,而是真心想找到当年那个抢劫犯,还邱明章一个清白。
“对了,陈所,在哪里可以找到邱明章,我想见见他。”
“其实,你应该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