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了现在，池瑜说话的语调也一直都是平静而淡然的。
    他浅色的眸子瞥过解雨臣，肯定了他的这番推测，随后和解雨臣一起站在地窟的入口处，静静地看着其中的景象。
    这里的地势比别处更高，倒不如说正因为如此，才让整个空间都显得下沉，而他们现在，则站在这个地下空洞的最高处，向下俯瞰着其中的内容。
    长久以来的黑暗被两人的到来打破，当手电筒的光芒触及地底，先前就被解雨臣所注意到的凹陷浅坑中，出现了一条条反光的裂纹。
    裂纹的光芒并不刺眼，却也不会被解雨臣敏锐的视觉所忽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并且将观察的重心转移到了这上面。
    与寻常杂乱无章的裂纹不同，出现在浅坑中的那些印子似乎有着人为干预的痕迹。
    当它们一起反射出光亮的时候，解雨臣仿佛看到了一轮虽然黯淡，但仍然辉煌的太阳从地底缓缓升起。
    解雨臣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根据壁画上的描述，这里应该是那些人举行祭祀的场所，而这处有着太阳印记的浅坑，就是曾经存有不老泉的地方。”
    他指着围着浅坑被摆放的东西，对池瑜说道，“你看，除了这个坑里的太阳印记，这里还有太阳文明当初遗留在这里的祭祀道具。”
    池瑜游移的目光因此而停驻片刻，他看着那些按照特殊规律摆放整齐的祭祀道具，眯起了眼睛，没有选择继续沉默下去。
    “不对。”他说。
    那些祭器如果放在当时，价值应该很高，从它们摆放依然整齐的情况来看，这里当初并没有产生任何混乱，说明那些人并非是在慌乱之中选择的离开这里。
    但如果这一次的迁徙仍旧是有所准备的，那么他们至少应该选择带走这些东西，而不是放任它们留在这个已经失去效用的地方。
    所以……
    “所以这些东西是有人后来放在这里的？”解雨臣又问。
    “对。”
    ——这就是有一个随时都能跟得上你思路的雇主的好处，哪怕他的想法出现了微妙的偏移，但只要池瑜稍微提醒一下，解雨臣就能很快找到正确的思路。
    池瑜想着，对着解雨臣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他走到位于洞口的灯柱旁，掏出打火机将其点燃。
    暖色调的灯火顿时将手电筒的冷光染上一层浅浅的橙黄，地底的太阳也因此看起来更明亮了一些。
    解雨臣看了看周围。
    两人现在所处的入口和下方有着明显的断层，台阶看上去消失了，解雨臣目测了一下，他们距离下方地面有着大概三层楼的高度。
    这不是普通人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能够随意下降的高度，但无论是对于池瑜，亦或者是解雨臣来说，都不算困难。
    ——当然，如果这里再深一点的话，可能就要另算了。
    解雨臣想，虽然有些时候，他是做事稳妥的“解当家”，但有些时候，他还是更愿意放纵自己的天性。
    比如现在，解雨臣猜池瑜下去的时候，肯定不会用安全绳之类的东西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而解雨臣，则不想自己在能做到的事情上输给池瑜。
    但解雨臣的这番莫名的胜负欲想注定不能被满足，因为这场无声的比拼从一开始就无法进行——
    没能接收到解雨臣奇思妙想的池瑜把打火机收回了口袋里，他盯着燃烧的烛火看了一会儿，伸手扶着灯柱，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石板移动的声音在这个空洞的地窟中十分明显，解雨臣因此而看向池瑜，看起来欲言又止。
    池瑜：？
    这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他？
    池瑜和解雨臣对视了一眼，没能理解对方眼中的含义，索性不再去想，干脆略过这一部分。
    石板运作的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被隐藏的台阶尽数展现在他们眼前，池瑜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沿途的烛火也被解雨臣一一点亮。
    “我原本以为，你刚才会直接用轻功跳下来。”解雨臣在池瑜身后说。
    池瑜没回头，但他还是对此给出了回应：“我们待会还要原路返回呢，虽然慢了点，但比起跳上跳下，还是走楼梯更方便。”
    “而且这个高度，就算你可以直接下来，等到了需要上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要花费的时间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多了。”
    池瑜对着解雨臣问道：“到时候，你是喜欢被我拎着上去，还是打算自己爬？先说好，如果你选择自己爬，我不会等你。”
    解雨臣沉默了一下：“虽然我做不到轻松上下三十米的高度，但十米，我也是可以很快就上去的，你不要把我形容得像个爱逞强的小孩儿一样。”
    但是解雨臣这话一出来，给他的那种感觉明显就更像了。
    池瑜因此笑了一下，不过为了给他的委托人保留一点颜面，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干涸的不老泉边停下脚步。
    出于谨慎，解雨臣并没有步入浅坑，也没有触碰放置在这个干涸的池子周围的祭祀道具，他只是缓缓移动，低头观察着这些存在。
    而池瑜显然仗着自己的特殊性要比他更加大胆。
    当解雨臣搜集了一些浅显的信息，准备和他进行一些关于线索的基本交流时，一抬头，就发现这人已经跳到浅坑里，走到存在着太阳印记的中心地带去了。
    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气。
    “——池瑜？”
    解雨臣正在身后喊他，大概是想要询问他为什么说好了一起行动，但是又一声不吭地远离了自己的活动范围。
    不过这些小事暂时不用去在意，因为他确实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池瑜看着裂纹中的事物想。
    ——身体完全由玉构成的尸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这具尸体整个都陷在池子的裂缝中，由于已经完全玉化，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甚至连其中的血管也清晰可见。
    印记的光芒因此透过它，被很好地散发出来，并且看上去更加流光溢彩。
    但尸体的本身却是扭曲的。
    它扑在地上，维持着一个伸手向浅坑中心探去的姿势，面色充满了不甘，却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能为力，最终凝结成如今的模样。
    美与丑同时降临在这具尸体上。
    池瑜沉默地看着它，想了想，从它的身上揭下了一个物品。
    也正是在此时，解雨臣来到了他的身边。
    解雨臣先是去查看池瑜的状态，随后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这具完全玉化的尸体，皱了一下眉。
    “玉化尸……羽化仙，怎么又是这种东西。”
    “毕竟都是追求长生的流派，在这里见到，我也不算意外。”池瑜说。
    于是解雨臣的目光又回到了池瑜的身上。
    他刚想再和池瑜顺着这具尸体探讨些什么，就发现池瑜捏着东西的手，从手腕处闪过了一道和尸体同样的流光。
    那是和解雨臣之前在罗布泊外围的荒漠中，看到幽白鳞片所产生的光芒完全不同的存在。
    解雨臣的视线因此而凝固，他下意识地靠近了池瑜，抓住他的手臂。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解雨臣能够将其看得更加清晰：从池瑜覆盖着皮革的手套深处开始，这种如玉般的表层一路生长到他的手腕，如今，还野心勃勃地想要继续向上蔓延。
    解雨臣抬眸，再次和池瑜对视。
    一时间无人开口，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未曾说出的话语是什么。
    ——他在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