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猜对了,也猜错了。
王彦庭确实是想好好收拾一下他的,不过也确实力有不逮了。
毕竟打完手上的仗,即便兵员有了,但是这些降兵和燕军的素质是不能比的。
另外,朱温还有杨师厚的一支大军,一直在魏博虎视眈眈,也让王彦庭有点忌惮。
一把吃下来二十多个州,加上凤翔和六谷部、甘州地区,现在燕军的地盘已经是全国最大的了。
所以,眼前最需要的是消化这些州府,让他产生生产力。
而且,自从和朝廷闹翻以后,王彦庭一直在想,他的计划是否要提前启动。
那就是土地改革。
别看前面从瑞州开始,燕军一直执行的是分土地的政策,但是那是不彻底的。
相当于节度使府是最大的地主,拿到土地的百姓只是佃户而已,是要交租的。
现在王彦庭想要一步到位,直接就把土地给到老百姓,要有田契,甚至可以买卖的那种。
相应配合这个政策的,就是政府按土地面积统一收购一定数量的粮食,作为土地使用费。
要知道过去官员和世家这样的有身份人是不需要交粮的,现在王彦庭采用了类似雍正的“士绅一体纳粮”的政策。
这样大家都公平,解决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矛盾,也提前消灭了土地兼并的后遗症,反正谁的地都要交粮。
这里就有两个大问题。
首先就是阻力。
这是颠覆了数千年来祖宗规矩的变革,不但会遭到外部的阻力,甚至燕军内部都会有反对意见。
后世的岳飞为什么死?
就为了迎接二圣?那不至于,本身钦宗都已经带话了,只想回来享福而已。
以赵构和钦宗的政治智慧,戏都不会演吗?
最根本的原因是岳飞提出了“复土均田”的政策,把打下来的土地分给了士兵和百姓。
这一下,几乎成了全天下人的眼中钉。
无论是金国、大宋,也无论是武将还是文官,都不能接受这样颠覆自身利益的行为。
一直到岳飞被冤死,大家都是保持了默契,没有几个人出来喊冤的。
王彦庭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手下的谋臣基本都是寒门,甚至连寒门都不是。
首席谋士李振,别看是什么名将李抱真的曾孙,人家一来是军将家庭,二来李抱真本身是粟特人,原名安抱真,赐姓的李,所以和什么世家门阀八杆子打不到。
但即便这样,你也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毕竟历史的更替证明了,只要人家站对立场,成了开国功勋,历经几十上百年,随着土地兼并、族人做官、开通商业,也会成为或大或小的家族。
所以人家心里的答案还真不好说。
第二个大问题是,虽然统一收购的那部分粮食价格并不高,但好歹也要出钱买,哪里来的钱?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王彦庭第一个想的就是收商业税。
问题是怎么收?
这年头都没有发票的,连税务局都没有。
历史上也很少有朝代收商税。
别看那些官员天天说商人是低贱的,但是对人家还真是好得很,赚了这么多钱,税都不用交。
究其原因,最大的商人基本都是官员家族的,哪里有收自己家税收的傻货?
历史上东林党掌权了没有多久,就忽悠崇祯免了全国的商税,导致后面没钱抗清和镇压农民起义军了。
其实呢?还不是东林党发源于江浙一带,本身就是当时商业最繁华的地区,几乎每个官员家里都有生意的。
所以王彦庭只有一个想法,找不到执行的方法也是头痛。
他是知道的,真正最大的利润都在商人手里。
这几年,随着幽州地区的稳定局面,商业已经开始发达起来,几乎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商人进进出出。
在王彦庭眼中,这些招财猫光和自己挥挥手,一分钱不留下就太过分了。
虽然政策执行以后自己家族的盐业和纸业都会受到影响,但那是什么?
丢出去一棵树,换回来的是一片森林好不好。
这笔账,王彦庭还是会算的。
所以,在分土地之前,先要解决商税的问题,已经是拖不起了。
王彦庭这边拖拖拉拉地开始和李振、冯道他们讨论商税的收取办法。
这边,政事堂里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当初召集四镇进攻燕军,张濬是绑架了其他宰相一起定的策。
现在倒好,燕军没有丝毫受损,反而又占了二十几州。
如果说这些和朝廷的关系还不大的话,那么破坏了燕军和朝廷的关系这个就很直接了。
最明确的,就是王彦庭收兵半个月了,至今没有来皇宫一趟。
即使是朝会,也只见到刘瓒和李振的参加。
这样的情况,不得不让几个宰相考虑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甚至在裴枢看来,还要感谢王彦庭及时的大胜了。
因为在战役开始的前半阶段,张濬已经设计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由郑元规率领两万禁军夺取幽州的指挥权,扣押刘瓒和王彦庭两家人了。
还好中途战事突然急转直下,燕军的反击凌厉到几镇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一看形势不对,张濬再也不敢把这个计划执行下去了。
在裴枢眼中,如果当时脑袋一热发动了这个计划,那现在皇帝在不在都要两说。
而引发这一次争论的,是一个刚刚赶到幽州的人:独孤损。
他也是大唐的宰相,当年官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
不过他今年才34岁,比王彦庭还小一岁,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年龄。
前年朱温把皇帝和百官送给王彦庭的时候,他气愤不过,觉得大大的丢了朝廷的脸面,直接就辞职了。
这里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就是洛阳人,离家近。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是洛阳人,才有了问题。
他年轻时就去长安求学为官了,洛阳只是家族故居而已,所以对老家的变化并不知情。
结果这一回到了洛阳,两年住下来,才大吃一惊。
因为耳朵里听到的梁军和朱温的行径和自己看到的完全就是两回事。
为了求证事实,他有意识地经常拜访河南尹张全义。
这个人,原本是河阳节度使,后来依附了朱温,才转到河南为官的。
说起来张全义是个实干家,最擅长的不是打仗,反而是鼓励农桑、发展生产。
这些年,他在洛阳附近州县组织百姓生产,搞得有声有色的,给朱温提供了不少后勤支援。
唯一的缺憾就是他也算是降将,当初更是一镇的主宰,无论如何小心,朱温都会担心他有心态上的不平衡。
面对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并不熟悉的独孤损从他这里得到朱温的负面材料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接触多了,从他的字里行间也能感觉到他对朱温的忌惮和恐惧。
就在独孤损不知道怎么消化这个完全反差的信息的时候,皇帝派人来了,重新起复他的官职,到幽州报到。
李晔想起他的原因也很简单,手上这几个宰相算是和王彦庭都交恶过了,看这个情况短时间内都很难改观。
但是朝廷还要运转,还需要王彦庭的支持,那么必须要一个能够缓和关系的。
选来选去,前宰相独孤损光荣中选。
对,就是你了,赶紧来幽州上班。
所以今天独孤损第一天上朝。
结果一聊起天下几镇,独孤损就忍不住提醒在座的几位宰相,朱温不是他们看到的这样的一个忠臣。
这一来,直接印证了崔胤、裴枢他们的怀疑。
最近以来,他们都在怀疑朱温是演了一场戏,目的就是送皇帝进幽州,然后挑起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回,心里的怀疑基本是被证实了。
那么连带出来的,就是张濬是受骗了呢?还是本身就是朱温计划里的一环。
一瞬间,矛盾全部爆发。
“张相,屡次挑起和燕王的矛盾的事实,你不能否认吧?那么,其背后的目的不知道能否言于陛下和我等呢?”崔胤早就对张濬看不顺眼了,这一次抓住了机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崔相,燕王不忠不义,是曹操、司马昭之流,我如何不能与之有矛盾了?”张濬大怒,他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看王彦庭不顺眼。
一边的独孤损完全懵了,他还不知道后面朝堂上发生的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番话,火会烧到张濬头上。
在政事堂里,他是名副其实的小字辈,只有埋头不吭声。
“陛下,姑且不论燕王是否忠义,然而挑起朝堂争端不算,还挑起了刀兵之祸,如果燕军迁怒与陛下,此祸事无可救赎。陛下,张相如此莽撞,完全不顾圣人安危,要提防杨国忠之事重演啊!”裴枢也是下定决心要把张濬赶出政事堂,有他在,别想和王彦庭心平气和的相处。